【字裏行間】連載小說
黃仲鳴
周前，應香港電台今山老人「講東講西」之邀，與邱健恩暢談金庸，以志他百歲冥誕。半夜歸家，翻閱了新購的《曾經江湖：金庸，為武俠小說而生的人》，作者楊照，乃「百事通」也，什麼都寫，筆到他手中，每成一書，都堪一讀。
這部《曾經江湖》，主力寫金庸，第二章〈武俠小說系譜：集體江湖世界〉，若干章節卻「非金庸」，如〈逝去的連載小說時代〉〈難以躋身文學行列的連載小說〉〈古龍的「個性」和「非江湖」〉〈武俠小說的「終結」〉等。
且說說連載小說。
當然，金庸的武俠小說都是在報上連載而來。「今天的讀者沒有機會感受連載小說的魅力，那一段可堪懷念的時光。」楊照說，「古龍小說的情節，是靠着連綿不斷的意外轉折來推動的，這裏突然出現一個人、那裏突然飛來兩枚暗器、應該死掉的人卻復活了、被點了穴道不能動的人卻動了……這些無窮無盡的意外轉折，其實都是前面所講的『扣子』。在每天連載故事的結尾，擺上一個出人意表的神秘現象，於是就達成了『欲知後事，請看明天』的效果。換句話說，那些都是吊讀者胃口的小把戲，因為必須不斷吊讀者胃口，結果小說中就非得不斷有意料之外與奇妙巧合了。」
這些「扣子」、「小把戲」，寫連載小說的作者都知道。前些時，我在一個演講會中，講述倪匡的寫作技法，喻之為「挖坑」與「填坑」，「挖坑」就是「扣子」，不斷地「挖」，不斷地製造疑團。跟着就是解疑，「填坑」也，逐個坑逐個填，有些填得平平整整，有些凸凸凹凹，但不理什麼，在「挖」時已將讀者吸引過去了。
楊照說，連載小說「不只是結構鬆散的問題，而是永遠隱憂着一個呼之欲出的『然後呢？』」不錯，「然後呢？」在連載小說中往往是傷腦筋的坑。這個連載小說的坑，成了一些作者的「心病」，所以在事後或成書時作出修正，如金庸。但更多的是，那是「商品」，已賺了稿費，那便算了，如倪匡。
楊照強調的是，「寫作是一門藝術，創作者必須貫注完美的精神，文體精緻，敘事結構裁剪合度，一字一句精心潤飾，字裏行間預設伏筆、首尾呼應。連載小說在創作精神上，與嚴肅意義的小說藝術完全背道而馳。」這說法也不全是。劉以鬯在報上連載《酒徒》時，是精雕細琢的，已是一件嚴肅的作品。
至於連載小說有何「優勝」之處？
「連載小說作者會把在漫長寫作歲月中的所遇、所感、所讀、所思帶進作品裏。每天要交稿、每天要找題材寫下去，當然逼着作者東抓西撈，拉進什麼是什麼。連載小說跟着作者呼吸、跟着作者生活、跟着作者成長或變老。好的連載小說，就是作者能夠善用這種種生活變化，將小說寫得多彩多姿，毫無冷場。」
依此而觀，金庸的武俠，不僅有歷史背景，更有時代的氣息，生活的感受。寫連載小說，端視作者的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