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記】另類喜劇

  何冀平

  回到北京除了做「正經事」,就是忙着看戲。內地的各種演出特別多,如果想看愛看,可以天天不同。每天趕完一場接下一場,我只停留幾天,晚晚看戲。觀眾口味不同,但都喜歡喜劇,而喜劇最難寫。從戲劇理論上來說喜劇是有定義的,大眾對於喜劇概念的認知,主要是能夠通過滑稽幽默的形式引人發笑,近日北京人藝演出了莫里哀的喜劇《吝嗇人》,據說從頭笑到尾。

  還有另外一種喜劇,契訶夫式喜劇,他將自己的《海鷗》、《櫻桃園》定義為喜劇。我從小就知道契訶夫,家裏書架上有他的文集,看不懂字就看畫,封面上那個穿着整套深色西裝,戴着領結和鏈條眼鏡,留着鬚,透出淡淡的憂傷陰鬱,一派斯文雅致。有文化的人不止吸引小孩子,還會吸引女孩子,女孩喜歡文化人特別是作家,我的不少男性同行都娶了漂亮太太。托爾斯泰每次看到契訶夫,總是不禁讚嘆:多麼可愛完美的人,溫柔得像位小姐,又有才華,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對比起相應的,應該是我們的大文豪蘇東坡。我為寫他看了很多資料,尋找他的形象,當年的畫像只有一張,手拄着竹杖,留着山羊鬍子,沒有神氣,雖然他一生不濟,屢遭貶謫,可我也絕不認可這個不起眼的「老頭兒」是蘇東坡。看來,不可以隨意讓不懂你的畫家畫像,不知畫成什麼德性,遺恨萬年。不久前去深圳看黃永玉叔叔的「入木」版畫展,才知道,我從小看到的書上契訶夫的像,出自黃叔叔的手筆。

  契訶夫戲劇感傷憂鬱,主人公命運淒涼無奈,為什麼是喜劇?契訶夫一再稱他的《海鷗》、《櫻桃園》是喜劇。有人說契訶夫對被批評為「悲觀主義作家」不以為然,說自己的戲是喜劇,是對這樣一種批評的回應。

  曹禺有一篇文章專門講到契訶夫的《海鷗》,因為男主人公無意中打死了一隻海鷗,這隻被打死的海鷗,對劇中男女主人公具有強烈的象徵意義,曹禺講了劇本的結構、台詞和筆法,點出契訶夫借人物之口講出的人生真諦,契訶夫對筆下人物的痛苦和困境,給以俯視與超越的眼光。女主人公拋棄過往,走向自我的結尾,是內在的喜劇本質。加上契訶夫藝術氣質中內在的幽默,契訶夫的喜劇精神最深刻的體現,是以內斂的幽默穿透沉重的內容,以獲得對憂鬱的超然。

  大團圓是我們的喜劇普遍結尾,但一般會忽略關照人的生存境遇,作為創作主體,後者才是中心,當然這種挖掘人性的喜劇很難寫,但確有永遠存留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