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人鳥情未了

  侯為標

  在我看來,量子糾纏一直隱形於生活之中。人與人、人與動物、人與植物,甚至人與靜物之間,都不會無緣無故交集,就像大海裏一條魚碰上另一條魚,也離不開無數浪花推波助瀾的成全。塵世中的許多遇見,多屬緣分使然,剪不斷、理還亂。

  記得那是一個周六的上午,正要推開廚房朝陽台的門,準備給社區覓食的流浪貓添加貓糧。天!猛然發現兩隻鳥兒正饒有興致,在碗裏啄食貓糧。黑灰相間的羽毛,綠色的翅膀,頭上飄着一團雲一般的白色。一會在陽台上窸窸窣窣,一會跳到碗邊啄幾口水。原來是兩隻白頭翁登門造訪。

  撲面而來的驚喜,讓我不知道用什麼詞形容當時的心情。隔着玻璃門,一厘米一厘米向前靠近。然後悄悄摸出手機,拍了一段視頻發到朋友圈,朋友們也立馬回饋一波點讚。平時在社區的樹枝上、草地上,經常見到白頭翁悠閒覓食、撒歡追逐的身影,但成雙結對飛到陽台上,啄食貓糧的白頭翁,還是頭一回看到。

  如果說白頭翁在陽台上「打卡」純屬偶然,只是小概率剛巧被我撞見,那接下來發生的劇情,就能用蹊蹺或震撼定義。兩隻白頭翁經常結伴飛上陽台,像是在辨別地界,又像是在尋食,每次形式大於內容,先啄幾口貓糧,然後小碎步貼近玻璃門前,一唱一和,朝廚房裏張望,小眼睛眨巴、眨巴,像在窺探人類的隱私一樣好奇。

  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朝陽台挪動,想從彼此的對視中,獲得一些有價值的資訊。但最終也不知道牠們在想啥,牠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兩隻白頭翁智商線上,和我玩起「敵進我退」的遊戲,保持相對安全的距離。我向前一步,牠們往後跳幾步,我退後一步,牠們又向前蹦躂幾步,樣子煞是可愛,逗得人把肚子笑疼。好幾次觸手可及,但輕輕推開門時,又撲棱着翅膀,一溜煙飛走了。

  無法判斷,白頭翁是因為飢餓來這裏碰碰運氣,還是寂寞難耐,想跨界和我們嬉戲互動。牠們還沒有那種在人群中廝混熟了的市井圓融,我們之間的信任,也停留在大眼瞪小眼的試探中,需要時間進一步磨合。退一步說,我們彼此也許不一定要完全共情,一個善意的眼神,勝過萬語千言,因為這樣奇妙的過程已足夠傳奇,足夠令人刺激。

  愛人小吳開心得手舞足蹈,逢人便繪聲繪色,眼裏放着光,講兩隻白頭翁的趣事,滔滔不絕,把人聽得一驚一乍。多次暗示她鎮定一點,不要小題大做那麼誇張。但小吳不依,大聲和我爭辯,說人一生裏能有幾次機會,在陽台上遇見吃貓糧的鳥兒?這種緣分可遇而不可求,就跟處物件一樣,得有眼緣和心靈感應,才能擦出火花,否則,白頭翁不可能三番五次,來了又來。

  愛心爆棚的小吳和我合計,咱們乾脆好人做到底。讓我去花鳥市場買回鳥兒吃的小米,裝盤放在陽台上,方便鳥兒啄食。別計較牠們什麼時候來,來或者不來,吃又或者不吃,我們都應該拿出足夠的善意。畢竟牠們是在空中飛的,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要是錯過,不知道下次得等到什麼時候,有沒有緣再見到都難說。

  久而久之,和白頭翁的微妙情感變得愈發強烈。經常腦海裏會產生條件反射,時不時要去廚房陽台打望,期待和牠們上演「人鳥情未了」的開心時刻。雖然經常撲空,但卻有一種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的執念,像某種揮之不去的誘惑牽引着我。

  埃爾伯特·士威茲曾說:「只有當人類可以慈悲關懷一切生靈,才可以真正體會安寧。」在塵世的熙來攘往中,人與人、人與動物、人與靜物都有可能不期而遇。只要心不麻木,就能遇到肉眼所見的美好,也許一個照面、一個對望,便可溫暖滿懷。即便遇見自己不喜歡甚至令人嫌棄的物種,也儘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遵循求同存異的生存之道。世界那麼大,背轉身去,便是一片遼闊的藍天。

  前幾天,兩隻白頭翁又飛回陽台上,嘰嘰喳喳唱着神曲,對着我和夫人抒情,讓我倆不禁感慨萬分。就在牠們飛走的瞬間,我右腳一個馬步向前,雙手朝身後比劃成翅膀的形狀。小吳使勁拍我一下肩膀,問我神經兮兮的裝什麼瘋?我笑着對她說,看着牠們翩翩起舞自由自在的樣子,自己也想飛得更高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