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風物談/又見花山\胡竹峰
又見花山,是暮春下午。新綠正好,陽光照不透樹葉,一身幽靜。先是看見「出塵關」石刻,果真有出塵脫俗的感覺,好像出了凡塵進入仙境一般。
手摸過那塊刻有「墜宿」二字的石頭,腳步再一次朝山頂行進。還是那些石頭,還是那些草木。左看看,右看看,看看前方,一眼青翠碧綠;看看身後,一眼青翠碧綠。
路過「且坐坐」刻石,還是忍不住坐上去。走到這半山處,多少有些疲累了,也真該且坐坐,也要且坐坐。蘇軾在惠州嘉祐寺,欲遊松風亭,一路縱步,足力疲乏,想找個歇息處,只見松風亭還在高處,不知何時能到,悟出此間有什麼歇不得處。
此間有什麼歇不得處。
無論何地都可且坐坐。
同行者走得遠了,走得高了,我索性在「且坐坐」石上久坐坐。紅塵滾滾,一個人要多坐坐,坐看雲卷雲舒,也坐看自己內心。坐在石頭上聽聽風聲,聽聽流水。古人說這流水是「地雷泉」,一時頗有些驚嘆先賢妙喻。
這回心底閒情更多,多到可以在石刻前揣摩古人的一筆一畫。路過「鐵壁關」,我驚嘆那三個字石刻遒勁如鐵筆銀鈎,隸書字意搖曳出三分古松氣。忍不住以手書空,隔了年代,隔了修養,隔了筆墨一日日的修煉,也隔了胸懷境界。
剛感受「鐵壁關」書法的老到,又看見「福地」二字,忍不住傾慕那筆墨的寬厚,寬厚才是福。管子說,人主者,溫良寬厚則民愛之。不為人主,一介凡人,也要心懷寬厚,寬厚待別人,寬厚對自己。做人苛刻刻薄,損了別人,最終也害了自己。在太湖東山惠和堂見過一副對聯,忘了何人手筆,說的是:積金積玉不如積書教子,寬田寬地莫若寬厚待人。
到得山頂,風頗大,站在蓮花峰的石頭上,極目張望,一時清爽,也一時惆悵。這是第四回遊花山,清泉依舊,清風依舊。回回山依舊,次次人不同。那些曾經同行的朋友,天各一方。距離最近一次登山,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感覺不過昨天,實在已經千日。這時光如水啊。
如花美眷,最怕似水流年。
最無奈美人遲暮,其實何止,也無奈英雄老去。
曹操的詩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只怕千里之志,寸步難行;只怕壯心不已,身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