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見/五月芍藥如約開\李丹崖

  芍藥抱骨朵以後,空氣裏的氣息立時就不同了。土地鬆軟,甚至可以稱之為鬆酥,芍藥的根在土地裏騰挪,葉片墨綠中透着蠟質,遠遠一望,明晃晃一片,爍爍其光,上面是舉着一個個粉拳似的花骨朵,那樣子俏麗脫俗。

  「東池暮春風景妍,汩汩淺渠鳴細泉。……鄰翁芍藥正足雨,預計開時須醉眠。」這是宋四家之一張耒的句子。古人喜東,凡好景好物、好花好卉,喜置東方。哪怕是潦草的鄉野,也要在屋前的籬笆之東栽種三五棵芍藥,謂之「東欄芍藥」。暮春,一夜雨足,遂想起故園裏的芍藥又要開了。

  那姹紫嫣紅的一朵朵,迎着朝霞,凝着露珠,在初夏的風裏悄然而立的瑩潤身影,好似五月裏的佳人,穿着薄衫,迎着光碎步輕移的樣子。

  芍藥與牡丹花朵相近,氣質卻不同。牡丹向來是艷壓群芳的,氣質上有一些霸道,畢竟是花王,範兒還是很足的。芍藥是花相,一花之下,萬花之上,卻沒有半點氣勢凌人的樣子,她是婉約的,是柔媚的,或可說是矜持的,美而不露骨。讓人想起古詩詞中的楊柳依依半掩扉,美在半掩,大門敞開或是柴門緊閉似乎都沒有意趣了。

  芍藥最宜隔溪看。皖北腹地,平疇沃野,風也吹得爽利些,溪水在風的吹拂下,有粼粼波光,如碎銀;隨風搖曳的芍藥,花心處一團耀眼的金黃,姑且稱之為「芍藥金」吧,一壟一壟的芍藥,有的已經綻放,有的還是花骨朵,宛若女子,各年齡有各芳華。陽光下的芍藥在溪水的倒映下,綠的葉,紅的花,加了一層流水的濾鏡,更加鮮亮了。

  舊時,芍藥綻放之際,鄉人會在院子裏置一口大缸,缸中曬半缸溫水,晚間,做完了農活的人們從田畈歸來,燒一些開水,倒進缸內的溫水中,兩相混合,水溫恰好;然後,把田裏摘下的兩朵芍藥花撕成花瓣,撒在缸中,實為鮮花浴,這是鄉人的浪漫。這樣的場景,後來在很多電視劇和溫泉中才有,只是芍藥換成了玫瑰,徒增一些艷麗,我還是喜歡芍藥多一些,香氣中帶着淡淡的藥氣,讓人覺得格外妥帖。

  芍藥雖算不上名貴藥材,卻是常用。芍藥,在吾鄉種植面積之大,足有百萬畝,且為宿根植物,三四年才會刨根作藥用。這兩年,藥用芍藥價格逐漸看漲,大都從地裏被刨出來,根部掰成條狀,用大鐵鍋煮一下,刮去外面的黑皮,晾乾即可售賣。芍藥價格看漲後,多半刨盡,導致這兩年少花可看,倒也算是遺憾。第一年新栽的芍藥,只結出小小的花骨朵,綻放以後,花朵也不大,少了幾分潑辣和霸氣。

  即便如此,到田裏看到芍藥,仍然讓人難掩欣喜。正所謂「如花在野,溫柔熱烈。」芍藥一盛放,就讓人想起南宋戴復古《初夏》詩裏的句子:「等閒過了一年春,雨後風光夏景新。試把櫻桃薦杯酒,欲將芍藥贈何人。」櫻桃釀酒,芍藥贈人,最好是贈給櫻桃小口的人。《詩經》裏有云: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芍藥算得上是中國的情人花了。萬花盛放的初夏,摘一朵芍藥,為身邊人戴在髮間,儼然回到了宋朝,簪花的不僅有女子,亦有男子,花叢中,裙裾與花葉相映成趣,笑臉與花朵相映生輝,芍藥互贈,心歌互答,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美妙在。

  細細數來,鄙人所寫關於芍藥的文字不下三萬字,但每年芍藥一開,或是芍藥將開,仍要寫,攔都攔不住,情愫如流水。也許喜歡寫點文字的人都喜歡芍藥多一些,它不像牡丹那樣雍容華貴,那樣美得囂張。忽憶起舊時鄉居,院子裏栽有幾株芍藥,野野地生長,不嬌氣,從來不用蒔弄,每逢春日,地面如約拱出來一團紫色的花棵,到了夏日的某場雨後,芍藥展顏,在窗內讀着讀着書,抬眼一望,三五朵明媚,腦門為之一新,陡然悟到「心花怒放」,不過如此。

  芍藥有很多別名,有一個甚為俏皮,曰:余容。用古漢語來解釋:你的樣子。「你」是誰,又在哪裏?給人以無限美好想像。對了,在吾鄉方言中,「芍藥」與「赴約」乍聽相近,芍藥綻放,一切美好的事物如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