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台客聚】告別一顆牙

  伍呆呆

  我最得意的是自己有一口健康牢固的好牙齒。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用牙齒給父親開啤酒瓶的蓋子,用牙齒咬核桃殼,用牙齒啃甘蔗,但凡能夠用牙齒解決的問題從來不用工具。我的牙齒被我當作工具一用就是幾十年,身邊許多親戚朋友都羨慕我的牙齒,因為他們大多數在年紀還很輕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修補牙齒,或者換上假牙了。

  直到我的一顆大牙變成了蛀牙。蛀牙有些鬆動,但並不疼,我便一直拖着沒有去看牙醫,無聊的時候用舌頭撥弄一下搖搖晃晃的牙齒,還覺得很是有趣。

  幾天前的一個夜裏,我一面寫稿,一面口中也未停歇,牙齒和舌頭又在無聊地打架,結果牙齒打輸了,我的蛀牙乾淨利落地掉了半顆下來,不痛不癢,連一點血絲都沒有,我便有些遺憾,本來還想等稿子寫完以後再去看牙醫的。

  記得小的時候父親教的,上牙掉了要扔到屋頂上,下牙掉了要埋到屋簷下,這樣新換的牙齒才長得好。可以扔牙齒的是鄉下的瓦房,如今在鋼筋水泥的高樓裏住着的孩子哪裏還有扔牙齒的地方。所幸我掉的不是乳牙,不用扔。

  西方國家的童話傳說裏有牙仙,小孩子的乳牙掉了以後放在枕頭底下,夜間牙仙來拿走,還會放下一枚金幣,祝賀小孩子開始長恒牙,很快就會變成大人。他們也不用朝屋頂上扔牙齒。

  我收好我的蛀牙,轉而又怔住了:牙齒掉了,我也老了麼?便想起白居易的詩句:「今朝復明日,不覺年齒暮」、「鬢髮蒼浪牙齒疏,不覺身年四十七。」

  中國古人詩中寫牙齒的很多,《詩經》中就已有「齒如瓠犀」,誇美人的牙齒像瓠瓜籽一樣潔白圓潤;李白在《贈裴司馬》裏寫「向君發皓齒,顧我莫相違」;陸龜蒙亦作《陌上桑》形容「皓齒還如貝色含,長眉亦似煙華貼」。

  大多數詩人都在記錄美人的明眸皓齒,描寫有一口好牙的妙齡女子有多美,唯獨白居易一寫牙齒就是愁,他在《吾雛》中寫「吾雛字阿羅,阿羅才七齡……我齒今欲墮,汝齒昨始生。」在《歲暮》中寫「壯齒韶顏去不回」,在《夢仙》中又寫「齒發日衰白,耳目減聰明」……牙齒在白居易的詩中,每一顆代表的都是時間的流逝和生命的衰老。

  陸游一生豪放,對自己的牙齒態度也很灑脫。他的《齒落》是古人的牙齒詩裏我最喜歡的:「昔聞少陵翁,皓首惜墮齒。退之更可憐,至謂豁可恥。放翁獨不然,頑頓世無比,齒搖忽脫去,取視乃大喜。譬如大木拔,豈有再安理。咀嚼浩無妨,更覺彘肩美。」

  不知放翁的「齒搖忽脫去」時是不是和我一樣也在寫字,但我亦是「取視乃大喜」,牙醫嘛,不看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