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語背後】尋找深港文脈(中)
木 木
直到19世紀中葉,深圳和香港兩地同屬於屯門鎮或新安縣管轄,不分彼此。1840年鴉片戰爭後,香港離開新安母體,相對獨立發展,長達一個半世紀。因此,深港文化有同源的一面,也有分流的一面。正是由於這種分流的存在,我們今天才會討論深港文化,否則就只有屯門文化或新安文化了。思考這個問題,要立足深港同根同源,看到二者文化上的共同點,也要看到分流給它們打上的不同烙印。
人們常說粵港澳大灣區是地理上的交匯之地,文化上的交融之地,意識形態上的交鋒之地,這在香港表現得更加充分。香港文化與內地分流之後,其形成和發展受到多種因素影響,從而具備了一些自己的特性。
首先,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從上世紀四十年代中後期起,由於戰亂、政權更迭及其他社會變革等原因,一批批中國內地文化人紛紛來到香港。他們傳承中國傳統文化,對香港文化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包括金庸的武俠小說,饒宗頤的國學,以及錢穆等人創辦新亞書院用中國傳統書院的形式進行教育等。這是香港文化形成發展的一個重要方面。
其次,是英國管治的影響。英國對香港的管治,一方面使香港文化非常崇尚西方自由、法治觀念,另一方面也導致了市民的國家民族意識嚴重不足。英國人只是把香港當作一個做生意的平台,既不願意香港人有很強的中國人意識,也不願意香港人有很強的英國人意識。所以在香港文化裏,充滿市民小情調,缺乏家國大情懷。
再次,是香港社會生態的影響。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裏,中國沿海地區的居民把香港視為移民海外的跳板,對香港本土社會並沒有太強的認同意識。直到二戰後,大批內地移民湧入香港,聚集在九龍半島一帶,逐漸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園,形成了努力拚搏、守望相助的獅子山精神。與此同時,一批居住在太平山半山的華人精英,秉承修齊治平的傳統士大夫精神,意識到自己對腳下這片土地的責任。這就形成了代表精英文化的太平山精神,加上代表草根文化的獅子山精神,共同構成香港社會主流文化精神。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這兩種文化精神共同締造了後來的香港。
香港作為移民城市,發達的社團文化是它的一個重要文化特徵。各種龐大且實力雄厚的社團組織盤根錯節,在政府與市民之間充當了緩衝帶、黏合劑的角色。這和內地不一樣,內地是全能政府,為社會的管理和發展兜底,特區政府則比較超脫,很多事情都是以社團活動的形式在運作。這也導致了另外一個後果,香港社會的江湖味比較濃。
1997年香港回歸,標誌着深港文化從「同源分流」進入「同向互補」的新階段。20多年來,兩地政治經濟環境發生了深刻變化,社會生活也潛移默化呈現出新特徵。近年來,隨着香港積極融入國家發展大局,並與深圳一道充分發揮自身優勢,共同推進粵港澳大灣區建設,兩地文化同向互補的特徵愈益明顯。
深圳和香港的關係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雙城關係。兩地關係由來已久,但在深圳經濟特區成立之前,還談不上真正意義上的雙城關係。這一方面是由於兩地分治,更主要的是規模不對等。1979年深圳撤縣建市時,全部人口只有區區30萬,經濟社會生活以農業和漁業為主;而香港已經是一個擁有500萬人口的大都市,發展水平在全世界都是領先的。
真正意義上的深港雙城關係,始於上世紀八十年代,大致可以分作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80年深圳成立經濟特區,到1997年香港回歸祖國。這是深圳向香港學習,主動接受香港輻射的階段。如果用一個比喻性的說法,這個階段的雙城關係可以稱作「師徒關係」。
香港回歸祖國以後,成為直轄於中央人民政府的一個特別行政區。這時候,深圳已跨入GDP千億元俱樂部行列,具備了一定的體量,而且經過近20年改革發展,形成了很多自己的特色和長項,在雙城關係中便增加了些底氣。由此迎來深港雙城聯動的「兄弟關係」時期:兄弟爬山,各自努力。這個階段持續20多年,充分體現了香港與內地城市在「一國兩制」之下優勢互補、共同發展的巨大張力。
以2019年《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出台為標誌,深港雙城進入共建大灣區的新階段。2021年香港提出建設「北部都會區」,表明主動接受深圳等大灣區內地城市的輻射。在粵港澳大灣區的時代舞台上,深港雙城正戮力構建一種嶄新的關係,同心同向,相互借力,或可稱之為「夫妻關係」。
深港雙城進入夫妻關係,並不意味着雙方在每個方面都一樣了,應各有角色,在合作中發揮各自作用。假以時日,或許會發展出一種整體性的地域文化,但其中深圳有深圳的表現,香港有香港的表現。夫妻結合就要生孩子,像前海深港現代服務業合作區、河套深港科技創新合作區、沙頭角深港國際消費合作區等,都是二者結合的產物。在這些合作區內,也會形成一種新的文化氛圍和文化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