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棚閒話】憶同學

  青 絲

  清明前後,不少媒體都在徵求緬懷逝者的稿件,讓我想起一個逝去的同學。梁實秋說,人到了中年以後有兩件事情是與過去不同的,即白居易《悲歌》詩裏的兩句:「耳裏頻聞故人死,眼前唯覺少年多。」緬懷故人的意義亦在於此,讓活着的人用一些曾經共有的記憶,為逝者存在的經歷,多少留下一點痕跡。

  我逝去的中學同窗,人長得白白淨淨的,說話做事也溫和有禮,是我同時代人裏很少見的穩定型性格。印象裏,我從沒見過他急赤白臉地與人動氣發怒,即使遇到難以相處的人,內心不爽快,他也多是自行默默走開。他父親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把位於繁華鬧市區的私宅改建成了飯店,他畢業後便接管了家裏的生意,很早就過上了不錯的生活。可是,他其後的人生故事,卻如同一部新時代的鴛鴦蝴蝶派小說。

  他的妻子是飯店一個從郊區農村來的打工妹,姿色平平。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城鄉差別仍然是許多人無法逾越的巨大身份鴻溝,兩人產生感情後,父母自然極力反對,威脅聲稱,兒子若一定要和這個打工妹結婚,就與他斷絕父子關係。沒承想,向來言聽計從的他也叛逆了一回,放棄了還算優越富足的「小開」生活,堅持與打工妹結了婚,兩人到外面租房子住。那些年,我經常在街邊看到他們夫妻倆擺小地攤謀生,過得頗為辛苦。直到他的女兒即將入學讀書,父母眼見生米煮成了熟飯,一切無可更改,才逐漸與他們緩和了關係,讓他們一家三口搬回到家裏。

  我們有幾次中學同學聚會,就是在他家的飯店舉辦的,每次他都是忙上忙下,事無鉅細全程操持。那時候,我就看到他的臉色有點不對勁,像是塗了一層黃蠟一樣,毫無光澤,隱隱透出一絲慘白色。我以為他是做生意忙,沒休息好所致,也沒太在意。沒隔多久,他就被查出患有肝癌,雖然家裏花費巨萬,把他送到省城醫院做手術,但是留給他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就在他患病期間,妻子侍服左右,終日憂心如焚,結果反而因為心血管疾病發作,猝然早逝,比他還先走了17天。他已處於彌留狀態,家人不敢將噩耗告知,盡量不讓他帶着太多痛苦傷心離去。夫妻倆遺下一個十來歲的女兒,成為了「孤哀子」。

  《世說新語》有一個故事:荀奉倩與妻子感情至深,妻子冬日發高燒,他脫掉衣服到院子裏受冷,然後以冰涼的身子為妻子降溫。妻子死後,嘆曰:「佳人難再得。」沒多久,荀奉倩也鬱鬱而死。我的這個同學與荀奉倩雖然並無可比之處,亦無史書為之記載,只是在結局上相似,但每一個讓人觀之悲傷動容的故事背後,都隱藏着一段對生命之美的欣賞,以及觸發活着的人對於生死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