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玉言/尋 花\小 杳

  圖:京城玉蘭花開。\作者供圖
  圖:京城玉蘭花開。\作者供圖

  陽春三月,大江南北桃紅柳綠。北方經歷寒冬的蕭索之後,春花閃亮登場,恰如戲劇演員濃墨重彩披掛亮相,排面甚是驚艷。香港一年四季都有各色花看,只是花草自己有節奏而分季。七十年前,葉靈鳳曾記述「香港的自然是美麗的,尤其是花木之盛。有許多參天的大樹,你決料不到它們是會開花的,可是季節一到,它們忽然會開出滿樹的大花來。這種情形就是在路邊的大樹上也可以見得到,因此香港的鮮花,幾乎四時不斷。」「從山上幾丈高的大樹,以至山坡上的雜草堆裏,都能出其不意的鑽出奇異可愛的花朵來。」時至今日,香港依然如此。

  這個時節的「顯眼包」,當屬木棉花。這傢伙平時看起來就是一棵樹,一到時候就變魔術似的,不聲不響地令街頭山角突然就姹紫嫣紅起來,像是在提醒人們:「我是樹!我也是花!」

  二○二○年三月的一天,我和同事去中環海傍道公幹。走上過街天橋,驀然一樹紅花映入眼簾──只見一株木棉樹碩大的花瓣爆滿枝頭,背襯立法會大樓的玻璃幕牆,一紅一藍,簡潔寫意。我能記起的木棉,還有半山香港公園裏、跑馬地與司徒拔道交界的運動場邊、大坑道街邊……葉先生記錄花園道口聖約翰教堂對面有大約四五棵木棉樹,每年開花時節,滿樹大紅花高撐半天,「望之如億萬華燈」。其位置彷彿與我們所見香港公園的木棉樹差不多,若是同樣幾株,一樹繁花穿越七十年,昔人今人賞花心境駐留,該有多神奇!

  摩理臣山游泳館旁的官立小學校園裏也有一株巨大的木棉樹。游泳館開放到晚上十點。常常,OT後回到公寓,飯也不吃,換好衣服步行五六分鐘到泳池漂一會兒,直至打烊。路過小學校,院牆外落滿荼蘼的木棉花瓣,殷紅的汁液染得路面斑斑點點。靜謐的校園裏發出啪的一聲,緊接着一朵花瓣應聲落地。我便在校園外駐足片刻,聆聽落花之聲。不知木棉花的汁液沾到衣服上會不會染色,若是落到頭頂上,也是「紅(鴻)運當頭」呢!木棉花好看也好吃,具有清熱祛濕化瘀的功效。廣式涼茶中的「五花茶」,其中一味便是木棉花。乾木棉花與豬骨、鯽魚或老雞/鴨湯底,加以蜜棗、陳皮、薏米,慢煲燉煮,美美的靚湯。港人素來相信,只要木棉開了花,天氣便不再冷。過去水上人家總是以銅鑼灣避風塘附近那棵大木棉樹為準,只要樹上的花一開,便將舊棉胎捲起,準備度夏了……

  黃花風鈴木也是先開花後長葉。她不像木棉那般枝幹高聳壯碩,其樹形並不高大,看起來像沒長開的小樹,但開起花來氣勢絲毫不輸,花朵豐盈飽滿,沉甸甸一樹明麗,大方熱烈。

  香港樹木四季常綠,樹葉似乎永遠不會枯萎。實際上她們也是有輪迴的。大嶼山芝麻灣是一個小眾行山地,有一處露營點,四周樹木參天,因人跡罕至,地面鋪滿厚厚一層落葉,踩上去如厚毛毯。望望滿樹茂葉,疑惑落葉從何而來。幾年之後數度觀察市區樹木才恍然大悟,原來香港的樹葉新舊更替,中間不需要多麼漫長的間隔和醞釀,往往新芽吐露、老葉隨之掉落,幾乎就是一夜之間。這個觀察,在前人的記載中得到印證。「香港的樹,秋天並不落葉,整個冬天也能保持它們的葉子,甚至並不變黃。但是春天一到,常常一棵樹在一夜之間就會褪光了全樹的葉子。」「它們不是落葉而是換葉」,一棵在前幾天剛褪光了葉子的大樹,「經過夜來一場細雨以及早上一場太陽之後,光禿的樹枝已經又綴滿新葉的嫩芽了。」

  所以,在香港,鮮花綠葉是不需要刻意尋訪的。你隨時看,花隨時開,葉隨時在,香港的花草永遠是新鮮的。那年去「西貢三尖」之一釣魚翁行山,進山沒多久,寰寰體力不支只好回撤,哥兒們送她下山,囑我和勤繼續前行。我們邊拍照邊走路。山上的野花那個多啊,各式各樣,不知不覺哥兒們下山又上山打了一個來回,我們幾乎還在原地拍小野花……香港野花繁多,幾十年前植物學家已確認有七十多種,都是野生的。

  花開時節,好友小樂來京公幹,為了見我一面,特意改簽了返程航班,還帶了一本我鍾愛的作家葛亮的簽名新書。我坐地鐵趕去酒店,兩人聊了三個多小時,意猶未盡。小樂清楚記得在港期間我們的每一次相聚,記得送我離港前下着小雨;最近一次見面是前年冬天……小樂多年沒來北京,一眼就留意到京城此季的繁花真好看。在文章中與前輩在繁花間相遇,在現實中與好友不約而同為繁花所打動。桃李不言,觀照着惺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