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棚閒話】魔幻·魔形·魔心
汪平川
仲春時節，草長鶯飛，處處鳥語花香。沐浴着春日暖陽，我慵懶地偎依在城市的角落，再次翻開《西遊記》，慰藉這個喧囂躁動的時代。清人張書紳曾說：「以一人讀之，則是一人為一部《西遊記》；以士農工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各自讀之，各自有一部《西遊記》。」作為神魔小說的巔峰之作，《西遊記》全書充滿了浪漫主義的夢幻色彩，在天馬行空之間，作者吳承恩將我們引入一個絢麗瑰美的神話世界，盡覽各路妖魔的風姿盈態。
一、縱覽妖魔眾生相
「妖」乃中國自古就有的說法，「魔」則是隨佛教而來的外來語，「妖魔」一詞的出現是世俗文化與宗教文化相互融合的產物。書中各路妖魔的形象及其法器的塑造令人眼花繚亂，加上那驚心動魄的打鬥場景，着實為我們呈現出一場場精彩絕倫的視覺盛宴。
身懷絕技。前有文殊菩薩的青獅，對抗玉皇大帝差遣的十萬天兵時，竟能「唬得眾天兵不敢交鋒，關了南天門」；後有太乙救苦天尊的九頭獅子，囂張跋扈，劣跡昭彰，企圖生噙唐僧師徒；還有掌握「呼風喚雨之神通、攪海翻江之勢力」的觀音菩薩蓮花池裏的金魚，懂得「黑眼定身法、唐僧變猛虎」的星宿奎木狼……眾妖魔形態不一、本領各異，個個武藝高強，即便在孫悟空怒髮衝冠時，都未曾輕易落於下風。
兵器精良。手持從觀音菩薩處盜得三個金鈴的坐騎金毛犼，便能「三百丈火光燒人」「三百丈煙火熏人」「三百丈黃沙迷人」；手持從太上老君處盜得金剛琢的青牛，連勝托塔李天王父子、四大天師等眾神，依老君所言「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兒，連我也不能奈他何矣」；還有手持「陰陽二氣瓶」的大鵬，練就「三昧真火」的紅孩兒……眾妖魔擅長兵器爭鬥，往往借助神奇法寶便與孫悟空難分高下，令眾徒束手無策。
人脈寬廣。如來佛祖的親戚大鵬，「一封書到靈山，五百阿羅都來迎接；一紙簡上天宮，十一大曜個個相欽；四海龍曾與他為友，八洞仙常與他作會；十地閻君以兄弟相稱，社令、城隍以賓朋相愛」；文殊菩薩的坐騎青獅，「都城隍常與他會酒，海龍王盡與他有親，東嶽天齊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閻君是他的異兄弟」；還有牛魔王、羅剎女之子紅孩兒，西海龍王的外甥鼉龍……眾妖魔個個人脈廣厚、勢力龐大，土地、城隍等眾小神往往還得敬他三分。
二、揣摸作者造魔心
魯迅說：「神魔皆通人情，精魅亦通世故。」《西遊記》通篇借神魔說事，以戲言寓諸幻筆，卻處處瀰散着人間煙火氣。從中，我們可清晰地感受到上述妖魔的形象塑造並非可有可無，更非信手拈來，而是世俗社會的幻化、「心中之魔」的外化，作者在文字背後寄寓了深刻的思想意義和現實意義。
文學藝術「哈哈鏡」。故事中，有松、柏、檜、竹等植物扮妖，有蜘蛛、蠍子、蜈蚣等小動物得道，有獅、虎、豹、象等猛獸成精，有童僕、坐騎、豢養物等背主出逃，還有天上星宿思凡下界，彷彿世間萬物皆可成妖成魔。再看他們手中的法器，無論是能裝人的葫蘆，還是能放煙、放火、放沙的鈴鐺，抑或是那個能套走所有兵器的「金剛琢」，都是我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明代文學家陳繼儒曾言：「無謔不成戲，無趣不成文。」在那倡導「崇實黜虛」的年代，作者敢於向傳統文化發起挑戰，明顯得益於當時趣味化風格和世俗化傾向的影響。這種「尚奇尚怪」的心理嬗變，促使作者用藝術的「哈哈鏡」，大膽地將民間幽默滲透其中，借妖魔之形，抨世態之醜，在貌似隨意的點染中道盡人生百態。
世俗社會「放大鏡」。隨着大航海時代的發展，明代中國迅速躍居為「世界工廠」，尤其進入嘉靖、萬曆年間，工商業發展達到有史以來的最高水平。同時，以「陽明心學」為代表的新思潮勢如破竹，反對宋明理學主張的禁慾主義，味、色、聲、安逸，甚至財勢等種種被理學家否定的人慾，都被「王學左派」作為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加以肯定。受經貿發展與澎湃思潮的疊加影響，明代中葉以後社會尚奢競豪蔚然成風。於是我們看到了，書中多數男性妖魔欲食唐僧肉以延年益壽，而以老鼠精、蠍子精和兔子精等代表的女性妖魔則欲搶親以成太乙上仙，此時作者手中的藝術之筆宛如照見現實的「放大鏡」，名寫妖魔肆虐，實諷惡慾氾濫，別具匠心地勾畫了一幅市井圖畫，讓我們看盡了世衰道微、人慾橫流。
官場生態「照妖鏡」。書中我們看到了兩個有趣的現象，其一唐僧師徒途經列國基本沒有稱職的皇帝，諸如膽小無能的玉皇大帝、助桀為惡的比丘國王、不辨是非的寶象國王、寵信奸佞的車遲國王和沉疴伏枕的朱紫國王等君主形象，可謂非昏即暴；其二妖魔生死皆取決於有無「靠山」，除了白骨精、六耳獼猴、犀牛怪以及松、柏、檜、竹等「草莽妖魔」被打死外，那些天上來客不僅個個武藝精湛、法器精良，還總能在悟空落棒時分等來主人「大聖，棍下留情」的呼喚，最終得到原諒和救贖。在光彩奪目的神魔世界裏，不論是獅、虎、豹、象，還是童僕、坐騎、豢養物，都與天上神佛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不禁讓人聯想到明代中後期荒淫無道、殘忍暴虐的封建統治及其喪失銳氣卻助紂為虐的士人群像。
可以說，《西遊記》之所以取得如此偉大的藝術成就，離不開作者對各路妖魔的精心雕琢。有了妖魔的桀驁不馴，才能凸顯神佛的百態橫生；有了妖魔的風情萬種，才能凸顯唐僧的深修禪定；有了妖魔的詭計多端，才能凸顯孫悟空的機智果敢……妖魔們雖說不是故事的主角，但都是全書不可或缺的配角。在這快節奏的時代，遨遊在光怪陸離的神話世界裏，不由得讓我們放慢腳步，在這平行的時空裏享受着無盡的歡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