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事/咸陽宿草幾回秋(上)\徐 成

  早先的時候,剡溪沒有現在這麼寬,到了炎夏無雨時節,水汽蒸騰,整條剡溪都淺了下去。江濱西路附近那一段尤為淺,我們幾個小學四五年級的孩子便可手拉手徒步趟過河去。剡溪的北岸是舊時嵊縣城,城牆沿着剡溪蜿蜒展開,而城牆外每日清晨,攤販們會自發形成一個露天小菜場。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時候,每日天未亮,擺攤者便挑着擔子來到江濱路上,開始準備早市,一整條的江濱西路都是密密麻麻的臨時攤位。未及正午,這菜場便散了,好像早上那熱鬧的場景都是幻影似的,唯有些果皮菜葉作為這菜場存在過的佐證留了下來。

  後來,市政府在江濱建了一個巨大的菜市場──即便現在看來,那也是我見過最大的城區菜市場之一。先前自發擺攤的商販都被規範進了這菜場裏面──攤位是固定的,需要花錢使用,也有一小部分是露天的,主要售賣活禽和小型動物。

  俗話說男主外女主內,我們家則有些特殊。買菜是父親負責的,每日新鮮的食材買回家後,母親便根據父親所買之物烹製菜餚。我從小就喜歡跟着父親去逛小菜場,從當年那條自發形成的街市到後來實體的菜場,我跟着父親逛了得有五六年。

  父親一般是在早上買菜,但不似鄰居的一些師母阿姨們喜歡趕早市,他一般八九點鐘才出發。那時候家裏的店舖已開張,準備工作完成後,他便可以悠閒地去買菜了。無論他邀請我與否,只要在家我就一定會跟着去。一路上,我們沿着市心街走去,小城路近,慢慢走也就十多分鐘腳程。沿街的商戶多是我父親熟人,他偶爾會與他們閒聊上幾句,而多數時候,他只是簡單打個招呼便直奔小菜場了。

  記憶裏,這一路上我與父親無甚交談,基本是各走各的路。我想跟着去小菜場,倒不是我有多黏父親,主要是因為菜場裏有很大一塊活鮮區域。因為我從小就喜歡動物,貓、狗、兔子、雞、鴨、鵪鶉、魚、蝦、蛙、蟹,甚至蜥蜴等等,我全部養過,這其中很多便是從食材中解救出來的。

  我常常慫慂父親買些活蝦活魚,然後挑出一兩隻養在我的泡沫箱魚缸裏。夏日時,小龍蝦上市,就算不去菜場買,家鄉田間地頭也可用小田雞釣到不少小龍蝦。我們小時候甚至還去嵊州中學(北直街舊址,也是我的高中母校)操場的小水溝裏釣過小龍蝦,可見這一入侵物種繁殖速度之快、生命力之強。出產多,人們吃得也多,不僅夜宵店裏必備小龍蝦,就算家裏也是常吃的。母親雖然覺得處理小龍蝦十分麻煩,但她也愛吃,紅燒是最常見的做法。合適的時節裏,小龍蝦膏黃飽滿,肉質彈嫩。父親便會就着黃酒,慢慢吃着。而我最喜歡的是「救下」幾隻小龍蝦,拿來養着玩。即使被蝦鉗夾得生疼,也還是忍不住要去逗牠們。其他各類小魚我也常慫慂父親買,即便是我小時候並不十分愛吃的鯽魚和泥鰍,因可增加魚缸的生物多樣性,我也很樂意父親買些回家。少時覺得小鯽魚刺多,泥鰍土味重,長大後反而覺出這兩種魚的好,人的口味也是時過境遷,而非一成不變。

  我小時候,大棚蔬菜很少見,大家也不喜歡吃不合時令的蔬菜,甚至外地運送過來的蔬菜都不及本地的受歡迎。剡城不僅一年四季氣候分明,連菜市場賣的菜蔬也是季節分明的。

  春天可以吃馬蘭頭、薺菜,還有山中的春筍、嬌嫩的豆芽。到了初夏,絲瓜蒲瓜上市,爽滑鮮嫩,兩者各有千秋;夏天的莧菜瘋長,母親會買莧菜莖回來醃製黴莧菜棍,這道臭氣撲鼻的菜蒸熟之後配上麻油,反而成為下飯利器;盛夏的時候有大冬瓜,雖然它那白色絨毛常讓我全身發癢,但與火腿同炒之後實在美味;冬瓜也可與鹹肉一起煮湯,是我記憶中夏日傍晚的味道;炎夏永晝的日子裏,父親還會買回綠豆銀耳,母親便在下午慢慢燉煮,晚飯後坐在院子裏吃上一碗涼涼的綠豆銀耳羹真是愜意。

  初秋時節,蓮藕、菱角上市,母親會炸藕盒或做桂花糯米藕,一鹹一甜,各有妙處;菱角則通常水煮之後做零食吃。秋季的長茄水煮後手撕成條,涼拌着吃最是鮮美。冬季則有高山蘿蔔和冬筍。蘿蔔拌炒大蒜葉令人食指大動,大塊冬筍燉筒骨,亦鮮美異常。這些四季菜蔬猶如自然界的鐘晷,一次次的季節輪轉中,時光已不知不覺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