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見/拾 舊\姚文冬
有位年輕演員,重排了程派老戲《柳迎春》。雖是老戲,卻恍若一場新戲,絕跡京劇舞台六七十年之後,給人以失而復得的新鮮感,故而十分叫座。
京劇自形成以來,劇目多達五千多齣,但絕大部分是一演一過,如過眼雲煙,留存的也不過千餘齣,可謂大浪淘沙,而現在常演的就更少了,才三百餘齣,加之演員偏愛熟悉的戲,迎合觀眾。於是感覺可演的就更少了,好像來回總是那麼幾齣。因此,編演新戲一度成為「藝術正確」,以為編新戲就是創新。事實呢,這些年來的那些新編戲,能在舞台站住腳的鳳毛麟角,多是曇花一現。我所在城市的京劇團,為迎接一個重大節日,舉全團之力排演了一齣新戲,結果只在當天演了一場便束之高閣。而同樣是這個劇團,即使在日常的周末,演出一台成本很低的名段演唱會,卻能吸引更多觀眾。
其實,業內早有一種說法:京劇沒必要再編新戲,把老祖宗留下來的老戲拾起來,就是最好的創新,是挽救京劇的最佳途徑。戲迷喜歡傳統戲,這是不爭的事實,與電影不同,這是京劇獨有的藝術現象。《柳迎春》的重排成功便是一個例證,彷彿多年不穿的舊衣服,洗洗曬曬,穿起來更舒適,也更「時髦」。
許多老戲並非因不好而停演,原因很多,就拿程派戲來說,有個重要原因居然是──程硯秋先生日益臃腫的體態不適合再演早年的眾多戲碼,但這些戲好多都是珍品,他自己不演了,弟子傳人就失去了觀摩、學習、傳承的機會。
於是,如今的京劇,彷彿只剩下了一張張臉譜,竟讓人忘了,每一張臉譜後面都有一個鮮活人物,每一個人物,都活在一齣戲裏。讓那些臉譜標本似的掛在牆上,着實可惜。
過去,京劇前輩藝人編排一齣新戲,成本極高,譬如劇本創作、設計唱腔、人物形象、身段等,還要置辦相應的服裝,更要經過舞台上的千錘百煉。舊時戲班子完全市場化,觀眾不買賬的戲,根本就活不了,那麼當時叫座的戲,不是珍品是什麼?我們現在聽同一位演員不同時期的唱片或演出錄音,會發現許多不同之處,這足以說明一齣戲總是在不斷打磨中。可見創造一齣戲成本有多高。京劇名家史依弘說,觀眾愛看傳統戲,是因為傳統戲經過了幾代演員、百十年的打磨。因而,輕易放棄一齣老戲,並非明智之舉。這就如同絕句、律詩這些體裁的詩歌,以唐代為盛,後代有幾首超越了唐詩?但我們沒有遺棄唐詩,除了常見的那些,還在不斷挖掘整理。那麼,京劇鼎盛時期的那些老戲,有什麼理由遺棄呢?
拾舊不是守舊,拾舊如新,同時更是自救。我們看到,有多少塵封已久的傳統相聲的老段子,被德雲社拾了起來,不但挽救了相聲,贏得了觀眾,更是成就了自身。還有多少值得拾舊的事物呢?隨便一舉便有很多:比如,一些老的習俗、禮儀,讓我們體驗到傳統文化之美;木工的榫卯技術,讓用螺釘組合起來的傢具黯然失色;而逐漸在小說裏復活的方言,使文學語言更添活力,等等,皆給人以拾舊如新的快感。因為,有些被冷落的舊物,不一定都是大浪淘過的砂礫,而是蒙塵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