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點滴】紅紅的燈籠掛起來

  王宏波

  每到臘月,我總會走到郊外的雪野裏,在清冷的朔風中尋覓那大山裏的春節氣息——我童年的春節的感覺。在小興安嶺腳下諾敏河畔的綏稜林業局,每到臘月整個空氣裏都瀰漫年的味道。站在山崗上回望山下,在大雪映襯下那一趟趟泥房煙烟囪都飄着淡淡青灰的炊煙,它縷縷地裊裊地融入冬日的藍天。我和夥伴們在雪地上、山窩的樹趟裏奔跑嬉鬧。山風把我們的小臉吹得通紅,凍得清鼻涕拖得老長,可都在計劃着、幻想着過年的情景,小小的心裏恨不能一下就跑到大年三十……

  着急的人家,已在院子裏豎起了燈籠杆兒,它高高地在寒風裏傲視一切,就得年三十的晚上把那紅紅的燈籠掛在上面了。我們這幫淘小子看着那新豎起的燈籠杆兒,都在心裏勾畫着自家的燈籠杆兒和各自心裏的燈籠,並把這些想像中的情景興奮地告訴小夥伴。這些稚嫩卻響亮的聲音像夏天清涼的河水,在冰天雪地裏幻覺般的閃現在大家眼前,立刻就被一陣凜冽的朔風吹散了,好像伸出手也是難以抓住的……

  天在不知不覺中黑了,星星像被擦洗得鋥亮的碎銀,撒在清幽的夜幕上。我們踏着星光,在陣陣狗叫聲中回到家裏。我推開釘着牛皮紙包着防寒氈的房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姥姥、姥爺正在鍋台旁忙着,在案板上擺着出鍋的饅頭、烀熟的豬肉。姥姥見我回來了,責備的口氣裏滲着慈愛,一手撩起圍裙擦着手,摘下我頭上的帽子,心痛地撫摸着我濕漉漉的頭髮,說:「一天就知道傻跑,餓了吧?」又對姥爺說:「放桌子,吃飯!」

  姥爺的長壽眉下的那雙眼睛總是炯炯有神,現在想起那雙眼睛裏有善良也有寬厚。每到吃完飯了,我就纏着姥爺講故事。現在,我就纏着姥爺問:「咱家啥時候豎燈籠杆?」姥爺靠在被垛上,一邊在煙笸籮裏捏着黃煙葉往撕好的紙條上撒着,一邊笑瞇瞇地看着我着急的樣子,雙手緩緩地捲動着紙條,在「嗤嗤」的紙與他滿是老繭的手的摩擦聲中,捲起一顆喇叭筒形紙煙,「嚓」地劃着火柴點着,吸上一口,捋一下唇上的鬍鬚,緩緩地吐出一口煙兒,眼睛透着滿足。姥姥從外屋地進來,一手拎着兩個自己糊的大紅燈籠,問我:「好不好?」「好!」「就等你姥爺豎起燈籠杆兒,咱就把它兩個掛起來!」她看着我着急的樣兒,狠狠地瞪一眼姥爺,嗔怪道:「說話!別憋着!」姥爺哈哈大笑:「好!明天咱就豎!」我也哈哈大笑着,在炕上一蹦老高。姥姥拿過笤帚佯作打我,說:「別把炕蹦塌了!」姥爺是八級木匠,這點事對他來說不成問題。第二天,我就扛着斧頭跟着姥爺來到山跟下,踏着沒膝深的雪,在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枝椏材裏翻找溜直的小樹幹兒。我總覺得那樹幹兒不高,就又纏着姥爺再找一根。把它們裝到爬犁上,順着白雪鋪就的山道,我滿身是勁地拉着爬犁,一會兒就到家了,顧不得擦一把頭上身上的汗,就在院子裏用小斧子砍掉樹幹兒上的枝枝杈杈,翻出夏天揀的鐵絲子,進屋裏讓姥爺出來。他把兩棵樹幹的梢頭用柺把子鋸拉掉,又在適當的位置將兩棵樹鋸出個抹斜,對齊用木板夾起釘上鐵釘再用鐵絲纏上,在盡頭用鐵絲吊起一個滑輪,再穿上一根小拇指粗的麻繩……他再端詳一番後,讓我幫他將十米多高的燈籠杆豎起來,把它固定到院子大門的柱子上……啊!我仰視這高高的燈籠杆,它在冬雲中像是一柄長劍,更像是我心中的手在觸摸天上的雲朵……那一夜,我在夢中看見了那高高的燈籠杆和那上面紅紅的大燈籠,以及除夕夜家家戶戶那高高的燈籠杆上隨風搖曳的無數的紅紅的燈籠……

  紅紅的燈籠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