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風物談/麓湖夜遊記\胡竹峰

  到底是臘月,據說是近年最冷的冬天,嶺南之地也要穿上厚厚的棉衣了。得閒逗留廣州兩日,閉門不出,閒聊讀書飲茶會談而已……返程前夜,聽說住所在白雲山下,陡生遐想,慕其山,慕其雲,奈何夜裏黑黢黢看不分明。有人慫慂,何不秉燭遊。人到中年,提不起如此豪興了,只能作罷。一客告知,麓湖頗近。眾人欣然前往,說做不了湖心亭看雪的雅士,做一個湖邊吹風的遊人亦好。

  出門步行,穿街過巷,迎面多大樹高樓,橋也高,遙遙聽得車輪滾滾。那聲音自高處直插頭頂再灌入心中,然後沉進腳底,一時不得安生,身心頓失我相,也失了靜相,只有喧囂相、鬧騰相。好在漸漸到了僻靜的地方,塵音絕跡,鳥蟲失聲,清風自小山頭徐徐蕩過來,一時又忽然忘我了。

  不多時,到得麓湖,汪汪一池水,雖不見洋洋意思,卻安然盈盈風致。湖邊立有小亭,極簡陋。靠欄杆站着,前方密密麻麻璀璀璨璨星星點點亮亮堂堂萬家燈火。燈火可親,清風可親,水榭可親,友人可親。

  湖邊行人無幾,偶爾兩三步履匆匆走過,作急急狀,作忙忙狀,作碌碌狀。是人皆苦,眾生都忙,世情如此。我看人,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人看我,也不知道我在忙什麼?彼此慌慌張張,大費周章,彼此光陰蹉跎,自得其樂。人生如戲,誰人脫得下粉墨丟得開面具?人生在局,誰又能跳脫做局外人?

  湖邊有三五隻白鷺,戲水展翅。有過路客丟下一粒石頭,眾鳥驚飛。其中一隻白鷺肥碩輕盈,在我眼前幾尺遠。一陣風吹過,有些恍惚有些出神,那一刻,我以為眼前的白鷺是《後赤壁賦》中那隻鶴幻化而成。只見牠自東邊橫穿江面,羽翼如車輪,白羽似輕衫,戛戛長鳴,躍過蘇子的扁舟向西飛去,飛過宋元明清的天空,飛到這麓湖邊上。

  同遊者,廣西朱山坡,瓊海林森,南粵陳崇正,彼此相交十餘載,當日青葱少年,如今個個多了皺紋多了白髮。談起以前的舊事,彷彿昨天,實在過了很多年,時間匆匆,真令人嘆息啊。往昔滿目只有憧憬,如今心頭多了懷舊多了滄桑。

  回到宿處,時間已近凌晨,無心飲茶了,半杯清水,澄澈剔透順喉而下。又得了一方地氣一方水氣,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