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法國何以不懼特朗普當選?\宋魯鄭

  特朗普以壓倒性優勢取得第一場初選勝利,震驚了歐洲。這並不難理解:一是歐洲作為美國的傳統盟友,雙方利益過於密切。絲毫不在乎歐洲利益的特朗普如果再度執政,損失最大的自然是歐洲。二是俄烏衝突進入第三年,歐洲戰爭疲勞感日益增強,越來越多的國家不願意再為這場衝突買單。特朗普一再聲稱他將迅速結束這場衝突,無非是放棄對烏克蘭的支持。歐洲自己顯然無法支撐。如果輸掉和俄羅斯的這一局博弈將重創歐盟聲望和凝聚力。三是整個西方都面臨共同的困境:內部面臨民粹主義的挑戰,外部則有新興國家的崛起。此時的西方特別倚重價值觀的作用。然而,特朗普如果再度當選,其對西方民主制度的打擊將遠超第一次,制度合法性即使不被完全摧毀,也相當程度喪失吸引力。西方制度軟實力基本消失殆盡。

  和許多國家反應不同的是,法國表現得相當無懼,總統馬克龍表示:如果特朗普再次當選美國總統,自己將設法與他合作,還美其名曰:「我接受人民選出的領導人」。形同完全肯定特朗普的合法性。

  事實上,特朗普第一個任期,法美不但沒有什麼合作,相反在貿易、氣候、反恐、伊朗核問題等問題上對立。特別是特朗普曾選擇在法國最敏感傷痛的日子巴黎恐怖襲擊三周年之際批評馬克龍。

  法國無懼的根本原因在於,特朗普當選符合其國家戰略利益。

  法國在二戰中國家地位墜入谷底以後,其最高國家戰略利益就是在變幻莫測的國際社會中維持其大國地位,有效發揮在全球重要的平衡作用。為此在冷戰時,法國既「打蘇聯牌」也「打中國牌」,獲得了遠超其國力的國際地位。然而在冷戰之後出現的單極世界中,法國再也無法借力打力,大國地位受到嚴重衝擊。進入二十一世紀後,面對日益形成的中美兩極格局,以自己為核心推動歐洲走向戰略自主成為法國最重要的優先事項。

  但是直到二十年以後即2013年,戰略自主一詞才首現於歐盟官方文件。真正加速則是在2016年及以後,這當然要歸功於特朗普當選和他的單邊主義。按照歐洲議會的劃分,轉折點就在2017年-2019年,並特別指出英國脫歐、特朗普執政是標誌性事件,從而令歐盟戰略自主表現為尋求捍衛更加廣泛的歐洲利益。

  但是隨着2020年拜登入主白宮,美國宣布重返「大西洋主義」,法國推動的戰略自主勢頭再次受挫。特別是2022年俄烏衝突爆發,中東歐國家和波羅的海國家全面倒向美國,歐洲不但在安全上更加依賴美國,甚至在失去俄羅斯之後,能源上也是如此。拜登短短幾年憑藉一個「大西洋主義」和一場衝突就把歐盟的戰略自主釜底抽薪。

  特別要指出的是,在這一輪博弈中,美國重點打擊的就是法國。一是軍事上搶走法國和澳洲超過600億美元的潛艇訂單。這並非只是一筆生意,而是戰略性打擊。因為法國要維持自己獨立的軍事力量,就必須進行成本高昂的軍事研發。法國作為一個中等規模、軍購內需有限的國家要想能夠承受,就必須有一個巨大的海外市場。這和美國軍需龐大僅靠自己就能維持開發成本不同。軍售對一些國家只是生意,但對法國卻是維持真正獨立的戰略性舉措。

  二是通過俄烏衝突廢掉了法國的「俄羅斯牌」。拜登一上任就聲明支持烏克蘭加入北約,直接威脅到俄羅斯的國家安全,從而刺激了這場衝突的爆發。世人可能記得,衝突發生前法國竭力斡旋,美國則刻意拱火。衝突發生後,當俄烏在以色列前總理貝內特的斡旋下達成妥協時,又被美國否定。法美不同的做法就在於雙方的戰略目標完全相反。法國要戰略自主就不能失去俄羅斯,美國要一統西方,就必須打斷法俄的聯結。

  可以說,自從拜登執政以來,法國(以及歐盟)和俄羅斯一樣都是最大的受損者。現在特朗普民調大幅領先黨內、黨外的競爭對手,大有重返白宮之勢,對於法國來講可謂機遇即將再臨。

  第一,美國重返單邊主義和放棄烏克蘭,歐盟內部對戰略自主不再有分歧,法國可以全力推動。中東歐國家和波羅的海國家也無美可依。

  第二,俄烏衝突哪怕只是停火,歐洲就不僅擺脫了一個戰爭包袱,也給重啟俄羅斯的關係創造了條件。特別是美國放棄烏克蘭並與俄關係改善,歐洲也減少了道德壓力。

  第三,拜登為了遏制中國和挫敗歐洲的戰略自主,任內一直想把北約亞洲化,試圖把中美博弈放到北約框架中,特別是要把台灣問題變成歐洲的問題,從而制度性綁架歐洲,變中美博弈為中、美歐博弈。為此美國積極推動北約在東京設立辦事處。如果這個目的達到,歐洲的戰略自主就完全不可能了。為此馬克龍不惜獨自投票否決,並在訪華後明確針鋒相對地提出台灣問題不是歐洲的問題。如果對北約毫無興趣,甚至多次威脅要退出北約的特朗普勝選,法國自然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正是由於特朗普當選符合法國的國家戰略利益,法國才會表現得如此淡定無懼。

  旅法政治學者、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