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點滴:針針情長

  吳翼民

  很喜歡現代京劇《平原作戰》表現軍民情長的幾段唱腔,如趙永剛所唱《好媽媽疼愛咱像親娘一樣》的「老玉米做乾糧粒粒辛苦,紫花布縫軍裝針針情長」。唱腔深情感人,詞搭配得工整形象。遇有即興演唱,我必選此而歌,傾注了情誼,感動了自己,也感動了聽者,便知好的藝術作品必以情動人,那麼人世間凡傾注了深情的物事,也必感人動人。

  冬風漸起天已涼,最是寒衣掛心上。如今備個寒衣還是比較方便的,去商場購置一件羽絨服便解決問題,可在從前,備寒衣卻是件煩瑣的事,物資匱乏、經濟拮据、再加上家庭多子女,為父母者真是傷透腦筋。我記得每年天尚未轉涼,母親就皺起眉頭,思慮着如何讓我等兄弟姐妹都暖和地度過冷天。不是說每年都給兒女添置新的寒衣麼?但孩子長身體委實是快,哥姐的新棉衣隔年只能給弟妹穿,於是哥姐必得添置新衣。幸虧母親手巧,大抵不必去裁縫店,自己便能替每個兒女都備上暖和的寒衣——昏黃的燈光下,母親幾乎夜夜不輟地勞作着,無論衣褲鞋帽還是手套圍巾都出自她那雙日見枯瘦的手。母親白天要勞作絲廠外發的加工活賺些生活費,晚上幾乎就一頭扎進了為兒女備寒衣的活計中去,每每半夜我惺忪睜眼,隔壁母親房間板縫裏燈光依舊亮着,遂心痛着,卻不敢驚擾她,只巴望她早點歇息就寢。但母親珍惜着每一滴時光,眼見櫃子上寒衣越堆越高,臉上乃綻開花般的笑容。

  天冷有寒衣御寒,到了年夜歲畢還得有新衣過年。母親仍一個不少地為兒女們準備新衣,她總是胸有成竹,為每個兒女做上一件新的罩衫,如是所花財力人力不多,卻是個個喜氣洋洋。記得有一年,實在來不及為我備新罩衫,我從姐夫帶來的他的父親的遺物中選了一件綢緞上衣穿上,聊以對付過去。母親對這事一直放在心上,晚年病重時提起,仍唏噓致歉不已。

  母親為兒女置備寒衣只限於棉衣棉褲,毛線衣是置備不起的,所以我印象中冬天只有棉衣裹着裌衣,空空蕩蕩的,很難抵禦刺骨的寒風,有時上學下學遇到朔風呼嘯便倒着行走,一次倒着走終於被積雪滑倒,跌斷了手臂骨,母親陪着我去徐鶴鳴傷科治療。徐郎中技高心慈,收了很少的費用把我的手治癒了。不一日,洞庭西山的姑媽來城裏,看到我和二哥冷得瑟瑟發抖,立即替我們哥倆去百貨公司買了厚實的毛褲,讓我永遠感恩在心。母親真的無能為力啊,為彌補這方面的缺失,她積攢了少許毛線,為孩子們織了絨線手套,也算是聊勝於無吧。

  及至我得以堂然穿上幸福的絨線衫,是在上高中時,山西工作的二姐買了當地純羊毛絨線,一針一針織成後託人捎來。那會兒我穿上毛衣真是備感舒服,恨不得經常有體育課,得以讓新毛衣亮相呢。我尋思,身穿西山姑媽的毛褲、山西二姐的毛衣,西北風能奈我何?

  再後來,我結婚成家後,身上的毛線衣就有了時常翻新的條件,那是妻子經常給我織的呢。妻子本來不善此活,婚後就認真研習了起來,特意買了《絨線編結大全》,研習起了各種針法,什麼平針、水草花針、元寶針、魚骨針……好在我倆有的是空暇,未婚時,她和閨蜜們研習刺繡活兒,繡啊繡的,繡出了多少枕套,繡出了自己的嫁妝;婚後就織啊織的,編結出了一家人的毛線衣褲,溫暖了全家,我每枕着她繡的枕套、穿上她織的毛衣,叨唸着:針針情長、親情綿長。

  歲月流逝,現在的人們不大穿自家編織的毛衣了,商場裏各種羊毛衫、羊絨衣有的是,可我仍喜歡穿親人編織的毛衣,因為親人編織的毛衣都一針針編織進了無可替代的脈脈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