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什錦/話說海鷗和天鵝\陳 安

  圖:《天鵝湖》是柴可夫斯基所作的第一部芭蕾舞劇。\劇照
  圖:《天鵝湖》是柴可夫斯基所作的第一部芭蕾舞劇。\劇照

  筆者並不研究飛禽走獸,之所以撰寫此文,是因為再次讀到俄羅斯詩人、文學評論家霍達謝維奇的一段文字,他把兩位俄羅斯文人分別比喻為海鷗和天鵝,使我有所思悟,便想「話說」幾句。

  海鷗和天鵝,人人喜愛,也都進入了歌曲。我年輕時就聽過緬甸民歌《海鷗》,至今還記得:「晚霞映紅伊洛瓦底江,活潑的海鷗展翅飛翔。啊,牠們飛來飛去盡情歌唱,啊,牠們自由自在多麼歡暢……」有一年海上旅行歸來後,彷彿一直有海鷗在我腦海上飛翔歡叫,便也學寫一首歌,讚美海鷗是「大海的歌手」,牠們歌唱天空的遼闊、大海的寬廣,牠們抒發生命的熱忱,讚美自由的飛翔。

  天鵝的讚歌就更多了。門德爾松寫有《雲中唱天鵝》,西貝柳斯寫有《圖內拉河上的天鵝》;聖桑的管弦樂組曲《動物狂歡節》中的《天鵝》,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劇《天鵝湖》,更是留下了不朽的動聽旋律。

  海鷗和天鵝都善飛,又都會游水。海鷗飛起來瀟灑自如,天鵝飛起來高雅優美。牠們都會鳴叫,海鷗像是男高音,叫聲高亢、嘹亮,天鵝像是女中音,叫聲恬靜、悠遠。海鷗顯得特別愛唱歌,天鵝則往往沉靜無聲。古希臘人說,天鵝臨終前會打破一生的沉默,唱一支最甜美的歌,所以藝術家的最後作品如今都被稱為「天鵝之歌」,如舒伯特去世前三個月寫了一部由十四首歌曲組成的聲樂套曲,出版社以《天鵝之歌》作其總標題。

  這兩種人見人愛的飛鳥,到了霍達謝維奇筆下,卻有了褒貶之分。

  他把契訶夫譽為海鷗,這倒不是因為契訶夫寫了著名喜劇《海鷗》。劇中的海鷗不過是一隻被打死的鳥,象徵當時俄國知識界人士的頹廢和墮落。因導演和演員對這部戲都不很理解,該劇首演徹底失敗,契訶夫極為痛心,發誓即使活到七百歲也不再寫戲。但後來經反覆排練重演,終於圓滿成功,成為經典,至今是許多國家戲劇舞台上的保留劇目,莫斯科藝術劇院就此一直以海鷗為標誌,把一幅海鷗的簡筆畫繡在了大幕布上。

  契訶夫一生心靈單純,思想自由,始終把自己視為普通人,為人正直、坦誠、謙虛,甚至有點羞怯、靦腆,從來沒有因為成了大作家而自命不凡。他出門旅行乘坐的總是三等火車,以便於和普通人相識交談,到鄉下去要住農舍,好跟農民們聊家常。他愛寫普通人的平常生活,他的第一部正劇《伊凡諾夫》的主角「伊凡諾夫」是俄國一個普通的姓氏,代表他心目中「千千萬萬個伊凡諾夫,千千萬萬個普普通通的人」。

  霍達謝維奇的下面這段文字便是對契訶夫的高尚氣質的精闢概括。

  「契訶夫的一切都很平常,一點也不想飛翔,相反,倒是充滿愛意並牢固地依戀在大地上,依戀在所有最普通的東西上,依戀在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上;看起來他並不相信心靈的永生。契訶夫的海鷗不像傑爾查文的天鵝,不追求飛向高空,而是低掠水面,並依偎在岸邊。」

  為此我上網檢索,發現海鷗除了能高飛,確實是更愛「低空掠過水面」,「貼近海面飛行」。契訶夫正是像海鷗一樣「低掠水面」,「依偎岸邊」,用我們中國話來說,就是「接地氣」,用英文來說就是「down-to-earth」,喜歡作為普通人和大眾生活在一起,反映最底層民眾的願望、訴求和利益。

  那麼,那個傑爾查文又是誰呢?他成了「天鵝」又是怎麼回事呢?

  他是個俄羅斯古典主義詩人,其詩作甚至對普希金都有過積極影響。他忠君愛國,當過軍官,參與鎮壓布加喬夫農民起義,寫過獻給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的頌詩,因此受寵當過女皇私人秘書和司法大臣,故被稱為「盤旋在聖彼得堡皇宮上方的天鵝」。

  契訶夫則完全不同,不論與政界或軍界,不論與沙皇或大臣,他均無關涉。

  天鵝一向備受讚美,卻跟傑爾查文一起成了反面角色,牠們或許會感到委屈,但如果牠們知道「任何比喻都是蹩腳的」這句老話,我想,牠們也就不以為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