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線/流 年\林中洋

  吃罷晚飯,我從生凍櫃裏取出日前在漢堡亞洲店裏買好的寧波湯圓,準備給大家下湯圓作為甜點。屋外,十五的月亮正白花花地撒下一片銀光,將整個院落照得恍若白晝。我望着那一輪月亮,想着千里萬里之外家鄉的城牆上,今年的花燈應該格外地漂亮與精彩吧。我一邊輕輕地攪動着小鍋慢慢浮起來的雪白瑩亮的湯圓,一邊想像着那一番「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景象。

  小的時候,大年過到初五,日子就基本回復正常了,於是就盼着元宵節,因為又可以熱鬧一番,然而到了這一天,心裏又不免惆悵,因為吃完元宵,這個年就真的過去了。在那個物質並不豐裕的時代,過年可是一件大事,從看着大人們辦年貨起,到裁剪新衣,甚至平素裏令人厭煩的大掃除,都成了令人興奮的事情。那個時候,過年意味着可以吃到平時吃不到的東西,包括那些誘人的零食;當然還有放炮。那時放煙花主要是鞭炮為主,還有甩炮,我們有時候會惡作劇,在別人身後突然甩上一炮,那動靜足以嚇人一跳,危險倒是沒有的。後來花炮多起來,除夕之夜,我會在十二點的時候趴在陽台上,看着四周煙花四起,震耳欲聾,感覺到萬分的喜悅。

  記得母親為了給我們縫製新衣,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紙樣,先從紙上剪出來,再放到布上,然後再裁剪縫製;記得她炸的馬面魚,我後來才知道這是一種海魚,我們生活在內陸,怎麼能吃到馬面魚我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這種魚為什麼叫馬面魚,因為我那時還從來沒有看見過牠們的頭。

  當然最記得的,是母親的湯圓。母親是寧波人,她做湯圓的決心和耐心是我看到過的最執著的對故鄉的情感。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從哪裏弄到的那麼一頂小石磨,個頭很小,卻分外地重。快過年的時候,母親就會買回糯米和黑芝麻,把糯米用水泡好,然後用那頂小磨磨呀磨,把糯米磨成米漿;黑芝麻搗碎然後和上豬油和白糖,搓成一個個小圓球作為餡子,她的湯圓玲瓏剔透,珠圓玉潤,一口咬下,芬芳四溢。這個味道,於我而言,是母親的味道,也是寧波湯圓的味道。

  我把鍋裏的湯圓一碗碗往外盛的時候,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負疚感。母親其實從童年起就生活在北方,但是從她的母親,也就是我姥姥那裏,她學會了做湯圓,這對於她來講是一種傳承,我為什麼不可以把這個傳承下去呢?我雖然不曉得從哪裏可以找到一頂小石磨,但是自己做湯圓應該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只是,有些味道是怎麼努力都做不出來的,因為那是記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