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玉言/大公園遇「大公園」\小 杳

  左圖:在國家植物園內偶遇《大公報》的「大公園」版面。/作者供圖;右圖:國家植物園冬景。
  左圖:在國家植物園內偶遇《大公報》的「大公園」版面。/作者供圖;右圖:國家植物園冬景。

  春節期間,逛國家植物園。冬天的北京是清瘦的。六百公頃的偌大植物園,花草一減豐盈,都在冬眠,顏色素淡身形清削,像一幅水墨丹青。

  說是遊逛,其實大冷天做什麼都沒法悠閒。穿得厚重,走快了累,走慢了冷。但可靜靜感受植物的平和。慢慢地生,悠悠地長,緩緩地睡,把控生命的節奏,不徐不疾。

  不料在植物園裏,卻發現了花草以外的驚喜——

  北園有一個曹雪芹紀念館,是一處老樹掩映、幽靜古樸的四合院。當年就在這個正白旗宅院內,曹雪芹完成了《紅樓夢》的創作。《紅樓夢》成於一七五三年,迄今整整二百七十年。為此,植物園內布置了一組展覽《夢見的歲月》,有七十六塊展板,沿植物園中軸路鋪設,分別展示清代、民國、當代不同時期各界人士對《紅樓夢》的評鑒和衍生創作,包括批語、繪畫、評論文章等。

  一邊走一邊隨意瀏覽,突然一幅展板吸引了我:兩面舊報紙的影印圖片,版面上的刊頭和題花格外醒目—「大公園」。雖然是美術字,並且是從右往左排,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驚喜得叫出了聲,哈!好像巧遇老朋友。伏下身仔細觀閱—

  這是一份一九四七年(民國三十六年)七月二十四日的《大公報》,三分之二版面廣告,上方三分之一是欄目內容,豎排的文字間,嵌着「大公園」刊頭和題花,刊頭是圓體字,題花是小橋村樹和炊煙房子,遠山的線條恰好形成一個橢圓—「大公園」果真有了公園的樣子。「園」內共三篇文章,一篇寫《世界低音歌王—平克勞斯貝》,一篇是《元春的入宮—紅樓夢筆記之六》,還有一篇是章回小說連載《縣太爺》。

  作為「大公園」欄目作者,又慚愧又驕傲地恍然大嘆:「百年老店」的《大公報》,副刊「大公園」和「小公園」也都是「老字號」!

  讓人引以為傲的是,「大公園」「小公園」從編輯到作者,無數名家在此耕耘,成為一個時代文人風雲際會的平台,胡適、梁實秋、豐子愷、林語堂、曹禺、冰心、茅盾、巴金、老舍、林徽因……眾多中國文學現代史上的巨匠,都曾是《大公報》副刊的作者。何心冷、徐凌霄、曹世瑛、吳硯農、陳紀瀅、馮叔鸞、沈從文、蕭乾等曾在不同時期擔任過副刊編輯。

  何心冷主持副刊時,化名「園丁」配發《我們的公園》一文:「我們的公園,沒有傑閣崇樓,只有幾間茅屋;沒有嶙峋怪石,只有幾塊破磚;沒有飛瀑流泉,只有一灣活水;沒有珍禽異獸,只有在天空裏飛翔着的鳥兒。……我們的公園,本來是為精神上得到安慰的人們而設的,『門雖設而常開』,愛什麼時候進來都行,只要能使大家安安靜靜地領略一些自然的趣味,不求其他。有花隨你玩賞;有鳥伴你歌唱;有高高的天空,任你長嘯;有密密的濃蔭,任你狂哭。我們相信在這一塊小小的地方,也許會發生出不少的趣味。」大小公園的主旨,可謂盡在其中矣。自上世紀初創刊,《大公報》始終都將文學副刊看作報紙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即使在抗戰最艱苦時期,很多專刊停刊的情況下,大公副刊依然堅持出刊。

  大公副刊的鮮明特點是推薦新人新作,發掘無名後進。這在一個商業社會裏實屬難能可貴。胡政之當總經理時曾鼓勵蕭乾「我們不靠副刊賣報,你也不必學許多勢利編輯,專在名流上着眼,你多留意新的沒人理睬的,只要從長遠上,我們能對中國文化有一點點推動力,那就夠了。」蕭乾對文學青年始終格外呵護,以「文學保姆」自稱,並感到「莫大的快樂」,他認為「文章的水準不能以『流』來估定,我們對於每篇文章最初的要求是它的創造性。」「報刊編者贏得人心,要靠品質、膽識,最忌有捧角之嫌。」他用過魯迅、巴金等人的稿子,但並沒把這些放在神龕裏供奉,對於無名作者來稿必看。「大公園」培養的文學青年,許多成了現代文學史上的名家,如何其芳、嚴文井、蕭紅、靳以、常風等。「大公園」「小公園」給予小苗營養,長成了大樹。

  上述寫紅樓的作者陸沖嵐,生於一九一五年,浙江海寧人,在溫州教過書,後到上海工作,為上海詩詞學會會員。陸在文壇上不算大家,在《大公報》發表文章時也才三十出頭,是一個文學青年。時至今日,還常有作者記述自己如何踏入「大公園」,有的從當《大公報》的讀者偶然興起,投稿二十幾年,從退休寫到八十多歲,至今不捨。有的一介中學老師,在圖書館發現了《大公報》,便試着投稿,其在「《大公報》未必是發稿最多的,但一定是最開放的。」

  有評論說「《大公報》的副刊內容豐富,既廣又專,起到了傳播知識和教化受眾的作用。」孫犁回憶,他一九三五年失業家居,想訂份報紙。父親為了省錢要他訂一份小報,他堅持訂《大公報》,他認為「這是一份嚴肅的報紙,是一些有學問的、有事業心的、有責任感的人編輯的報紙。」

  如今,「大公園」「小公園」如一塊塊花壇,清麗爽目。其中既有作者的精心培植,也有編輯園丁的悉心照拂。

  在國家植物園「大公園」偶遇《大公報》「大公園」,當真是奇妙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