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等君十年

  秋 也

  君子蘭的花箭從葉子間毫無徵兆地鑽了出來。

  它有點怯生生的,翠綠的花蕾像襁褓中的嬰兒,藏在淡綠的苞衣裏。一個月過去,花箭愈竄愈高,花蕾愈長愈大,漸漸掙脫了花苞的束縛。鵝綠的放射狀花序,像一把撐開的小傘。

  君子蘭是慢性子,從幼苗到開花要經過數年的時間,沒有耐性的人根本等不了。

  這棵君子蘭,還是十幾年前我在一個社區做保潔的時候,從垃圾箱裏撿來的。當時它只有兩三片葉子,根部光禿禿的,躺在垃圾箱裏,就像一個無辜的棄嬰。我怕養不活,猶豫再三,還是把它帶回家,小心地栽到花盆裏。過了一段時間,它的葉子綠意轉濃,中心的嫩葉開始緩慢生長。我喜出望外,照料它更用心了。

  那時女兒們還在上小學,和我們一起住在老土屋裏的,還有一隻叫咪咪的花貓。春夏秋三季,這棵君子蘭和別的花兒一起,在院子裏隨性生長。陣風吹過,咪咪對活潑的南天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玩它的葉子,腸胃不舒服的時候,還會拿來當點心吃。這常常讓我們為君子蘭捏着一把冷汗。君子蘭卻很鎮定,葉子端莊,不卑不亢,反倒讓頑皮好動的咪咪失去了興趣。

  君子蘭不耐寒,寒露前後,就得把它搬到屋裏。溫暖的土炕就成了它的暖床,哪裏陽光充足,我們就把它搬到哪裏。那幾年冬天,動不動就風雪交加,老土屋四處透風,家裏的水缸結的冰老厚。幸福樹放在臥室裏,凍得落光了葉子,慢慢死去。君子蘭在炕上,能好一些,葉子也凍得枯焦了。來年春天,我給它剪掉枯葉,搬到院子裏的樹蔭下。遭此浩劫,它重長新葉的過程極其緩慢,直到我幾乎要失去信心時,它才慢慢換上新葉,重新煥發了生機。

  搬到新房以後,冬天用電暖氣,後來又生了土暖氣,這棵君子蘭苦盡甘來,再沒被凍傷過,葉子也愈來愈多。它的葉子綠油油的,光滑的蠟質葉面上布滿了微凸的葉脈,像兩排左右對稱的玉帶。女兒們雙雙考上大學之後的第二年春節,君子蘭第一次竄出了花箭。在我們驚喜的目光中,花箭一天天長高,從容地展開它美麗的羽冠。黃色的花蕊,橘紅的花被,密密簇簇的,組成一個蓬鬆的花球,像一輪朝陽,照得人心裏暖洋洋的。

  屈指一算,這棵君子蘭來到我家已經十多年了。用十年的光陰,等待一棵君子蘭長大,是不是有點奢侈呢?

  這十年裏,咪咪走失一去不返;我們從破舊漏雨的老土屋,搬到了窗明几淨的新家;女兒們從小學生,變成了名牌大學的學生;我的抑鬱不治而癒,成為一名受孩子和家長喜歡的作文老師……

  今年的君子蘭竄箭有點晚,卻也順風順水,很快打消了我的顧慮。過了幾天,我在院子裏給別的花澆水,覺得它有些異樣,湊近一看,才發現緊貼着它的箭桿,又擠出來數枚新生的花蕾。沒有箭桿,只有幾根細細長長的花梗,頂着幾枚水滴形的骨朵,在葉片的縫隙間奮力迸出來,一天一個樣地往上竄。也許因為一花一梗,營養的輸送更為迅捷,這些花蕾發育的速度遠遠超過了花箭上的骨朵,顏色很快由鵝綠轉為橘黃,像一枚枚隨時會引爆春天的炸彈。

  這是什麼情況,難道是君子蘭夾箭了?我拍了照片發到朋友圈,戲謔說,難道君子國也放開二胎,哥哥還沒長大,小妹妹就來了?有朋友留言說,這是由溫度忽高忽低造成的。還有的朋友說,多好呀!有了「妹妹」、「哥哥」就不寂寞了……

  君子蘭的花期在春季,從孕蕾到開花,必須經歷一個漫長的寒冬。我住在鄉下,燒土暖氣,室溫很不穩定,晚上封火之後,室溫就會下降。七八度的溫差,君子蘭不光沒有「感冒」,還因禍得福,一花多苞,彷彿存心要挑戰一下自己,才不枉這十多年的等待。等,曾經是一個最溫暖最長情的詞。人們談戀愛,最深情的一句話就是:「我等你!」

  父母慢慢地等孩子長大,孩子慢慢地陪父母變老。我們從田間的人工勞作等來了農業機械化,從步行等來了代步車,從綠皮火車等來了飛機高鐵……,成就了許多有緣的男女,丈量着愛的長度,也測驗着愛的深度。等,又是一個傷感的詞,「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人生最大的憾事。

  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為了詩與遠方,偏離了傳統的生活軌道;年輕人不再滿足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紛紛外出打工;我們不再坐在燈下給親友寫信,等着它慢慢地到達,慢慢地回覆,等着它把遠方的情誼帶回來;我們太注重結果,太急於到達,而忽視了過程……而我和這棵君子蘭,卻用十年的時光互相認證、互相陪伴、互相等待。我在等着它開花,它在等着我戰勝命運……

  這樣想着的時候,君子蘭的「妹妹花」已後來居上,搶先綻開了笑臉。比起長身玉立花蕾滿頭的「哥哥」,它的一梗一蕾,更顯得玲瓏小巧,嬌俏可愛。兩朵橘紅色的金喇叭,像一對雙生姐妹,擠在在濃綠的葉片間,巧笑嫣然,別有一種「萬綠叢中一點紅」的嬌艷。「哥哥」也不甘落後,它頭頂上的花蕾,也已經由綠轉紅,做好了盛放的準備。

  君子蘭腳下的泥土裏,正接二連三地萌發出新的小君子蘭,它彷彿要把更多的孩子帶到我的生活裏來……

  一切都剛剛好,彷彿我和它所有的慢,都是對姍姍遲來的美好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