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言西就/因為愛,所以值得\沈 言

  在入境隔離政策正式走下歷史舞台之際,回望自己一個月前毅然的隔離決定乃至有驚無險的戰「疫」經歷,心中無怨無悔。畢竟,愛是不問值不值得,抑或,因為愛所以值得。

  疫中三年,面對漫長得無法承受的隔離時間成本,回鄉探望病母的希冀幾度化作泡影,回鄉安葬亡父的計劃更是最終落空。曾經不止一次在想,父親在疫情將爆未爆的那個冬季撒手人寰,父女之間尚有幾日短暫相聚的最後時光,作為獨女尚可為老父送終,冥冥中,已是大不幸中的萬幸。只是來年清明還鄉的安葬大計,卻因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而徹底打亂。北國之春三度如期而至,我卻因着疫情的阻隔而無法如期返鄉,空餘親手安葬亡父的一腔執念。清明復清明,身在南國,不免心繫北國,在每一個悼亡的日子,都備受煎熬。去夏,經過兩年又六個月的等待,三次清明之約的錯失,在表哥表嫂的操持下,父親終於入土為安,而我卻只能隔空遙拜,祈求天堂裏一切安好。

  當父親離我而去即將三周年之際,女兒終於按捺不住,在曙光將現未現的黎明前夕啟程,去赴一場暌違已久的經年之約。雪後初霽,銀裝素裹的近郊墓園,清冷中透出一派莊嚴聖潔。雖是初來乍到,卻不費吹灰之力便來到墓前,彷彿父親的在天之靈為我引路。平素對於墓地的敬而遠之心態,早已不翼而飛,此時此刻,我只想陪伴在慈父的長眠之地。白色的雪,黑色的碑,天地肅殺之間,日積月累的思念與千回百轉的哀痛,夾雜着無以復加的愧疚,剎那間化作淚噴湧而出,一時竟無語凝噎,泣不成聲……祭掃、焚香,在冰天雪地長跪不起,傾訴三年來的離情別緒,傾談三年間的喜怒哀樂,慨嘆陰陽永訣、咫尺天涯。時隔三年,在闔家團圓的冬至日,我和父親終於也跨越時空相聚於落雪的故園,相逢不必在夢中。不遠處,傳來貓咪輕聲喵叫,似嗚咽,更似絮語,伴隨着時有時無的蕭瑟風聲,為森然墓園帶來一絲生氣。一生喜歡熱鬧的父親,有了黑白雙貓的陪伴,想必也不會太過寂寞吧。

  依依不捨離開墓園,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驅車前往父親生前最愛光顧的餐館,任往事歷歷在目,不覺淚眼婆娑。那是在父親最後的人生旅途,我每次歸家,父親必定提議相約食飯的聚腳之處。每次都毫無懸念地點上一桌豐富菜餚,邊吃邊喝邊聊,閒話家常,閒談人生,像親密的父女,更像親切的朋友。因着老父身體日漸孱弱,我總是在飲酒上與父親討價還價甚至鬥智鬥勇,經歷了從白酒變成啤酒的質變,再從兩瓶變成一瓶的量變,乃至我從敬陪末席變成旗鼓相當的角色變遷,而今已成絕響。父親日漸不勝酒力,卻依然酒興不減,像小孩子討糖吃一樣討酒喝,樂此不疲,愈發似老頑童。猶記得最後一次外出食飯,也是在冬季,落座前我走向父親,意欲幫他脫去厚重外套,父親笑言還以為我是要給他一個擁抱。事後回想,我欠父親的,又何止是一個擁抱。可惜,逝者如斯夫,只是當時已惘然。

  此次返鄉,算是我與父親之間一場遲到的約會吧。至於和母親的重逢點滴,則是另外一個說來話長的故事了。曾幾何時,在疫情籠罩之下,故鄉變成了遙不可及的遠方,歸途萬里幾似不可企及。而今,全球正步入後疫情時代,祈願疫霾散盡,世人皆安,不再有因「疫」而生的身不由己,不再有因「疫」而起的生離死別。人在旅途,但願每一個人都能夠飛越關山去擁抱心中所愛,不再茫然錯失,不再惶然迷途。人生在世,但願每一個人都能夠撥開迷霧去追逐心中所念,有溫存的故鄉可以回歸,有詩意的遠方可以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