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玉言/這一年 新一年\小杳

  圖:壁爐燃起、兩隻小貓和新買的結他。\作者供圖
  圖:壁爐燃起、兩隻小貓和新買的結他。\作者供圖

  二○二二年的最後幾天,有限度地放縱了自己一下下:

  翻出冰箱裏的冰淇淋──這還是夏天時買的純牛奶冰磚,共四盒,迄今只吃了一盒。歲末幾天,陸續享用,到新年前夕剛好吃完。還有一袋巧克力,每晚臨睡前一塊黑巧一塊白巧,總共沒超過五塊。慢慢地回味奶香和甘甜,饕餮又克制。

    這一年太多的沉重和惶然不安,每個人都像是從昨天的艱困中逃出來的倖存者。這些人工製造的香甜,雖然帶來的美妙效果短暫,但卻是作為個人幾乎是力所能及主導的唯一一件開心事了。

  曾經在香港中環一家cafe的窗櫺上看到一行手寫字:「如何以一點甘甜,調理大地人世無邊酸楚?」這句話出自香港詩人也斯,前一句是「千重輾軋中體會大自然的悲憫與殘酷」。艱難酸楚沒有邊際感,它會橫衝直撞漫過時間和空間。而甘甜之味的奇妙就在於,哪怕一絲絲,也猶如一道閃電,從味蕾的縫隙中彈跳而出,cover大面積的苦澀,安撫心情。

  過去,歲末年初總要搞點儀式感,體現對跨年的尊重。通常是這樣的:

  發個朋友圈,寫一段很感性的話懷念這一年。在香港時,十二月的最後一個傍晚,總會跑到海邊拍落日,不管好看不好看都要拍,mark一下。當然,大多數的年度最後一抹夕陽都還不錯,並且有大海雲朵襯托,油畫感十足。那時,我對這片天空、對即將過去的一年充滿眷戀。晚上站在公寓樓頂遠遠觀賞維港的煙花;磨磨蹭蹭熬到子夜以後,等十二點的鐘聲響起──這個跨年才算圓滿。元旦當天再去大嶼山爬山登高,拍新年的日出日落。

  所有這一切,都是發自內心的。陽光沒有新年舊年之分,但我們願意賦予它意義、賦予它情感。

  但是在這個二○二二的最後一天,我不知該做什麼,對於這一年,無言以對。

  很多人在問:「多年之後,當你回望這一年,當你回憶那三年,當你回想這一切,你會如何定義這一場辭舊迎新?」

  有人答:「這一年,時間有過保質期。棉籤落入試管,明天在小程序裏擺盪。全民長隊的雨夜,困在演算法裏的騎手,南腔北調的喇叭……光陰曾在試劑中顯現。」

  有人答:「這一年,空間有過封凍期。無數個遠方,從『想去』止於『能去』。劃定邊界的水馬,困住腳步的封條,安置陌生人的桌球廳……箭頭可以下線,歷史無法留白。」

  這一年,記錄在了不停奔波的腳步裏,記錄在了責任與牽掛裏,記錄在了告別與相擁裏,記錄在了陰陰陽陽的不安裏。年終歲末兩日,哪裏也沒去,甚至沒下樓,更沒有去看夕陽。高樓林立,凜冬寒日,疫情四圍,懶得跑出去追落日了。單曲迴圈了兩首歌,一首孟庭葦的《往事》,一首莫文蔚的《這世界那麼多人》。胡亂鼓搗出來的破飯,色香味沒有一樣可提,成了自己的樂子,一邊吃一邊笑自己居然還能勉強吃兩口。本生廚藝的高光時刻,已經在Stanford時段一閃而過了。

  朋友們的新年祝福語,多了「平安健康」、少了「快樂」。歷經諸事才發覺「快樂」是個稀缺物,平和才是人間美態。

  兩棵楓香樹、兩株藍花茄、兩塊草坪、兩隻小貓、兩扇小窗……這些畫面所代表的美好,超越任何一個具體的年份,清清楚楚告訴你:這才是心之所往、福之所歸。

  這一年,這些畫面,讓我們突然悟到,所謂的「小日子」才是人間值得。那是一種不需要由別人的肯定才能彰顯價值的幸福感,一種不需要外力推動、自己平和專注感受到安逸感。「一餐一飯,一器一物,擁有蔬菜、陽光與綠色的空間。煙火氣從橫街窄巷重新燃起,夜裏總有人點燈和起灶……」

  擁有每一個小日子,過好每一個小日子,這樣的一年才是令人懷戀的一年,這樣的生活才是有熱乎氣的生活。

  我們也想用自己能夠確定的時間和行程,重新感覺世界之大,抵達久違的遠方,擁抱闊別的朋友。想要再次看見美麗風物,去美術館、去森林、去山頂、去海邊,重新感受自然的溫差,重新擁有觀看宇宙的好奇心。

  我們還想除了關心糧食和蔬菜,除了關注退燒藥血氧儀抗原試劑,能關心那些與自己生計毫無關係的花草貓狗、四時風物、山川江河,想要看它們開花結果、看牠們調皮搗蛋、看它們四季不同的秀美豐容。

  新一年的開始,街頭人影漸稠,陽光很好。轉眼,專欄進入第四年,自己也很好。

  遠方,雨季來臨,壁爐燃起,兩隻小貓好奇地趴在爐前烤火。新買的結他,夢幻般的淡藍色,顏值音色俱漂亮;斷了弦的老結他也修好,音色依然很美。圍爐夜話,炭火紅紅,琴聲琤琤。

  一切,都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