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翁的新捕獲/黃維樑
月前台灣的政治大學把一個榮譽文學博士學位頒予余光中先生,並舉辦了一個余光中作品研討會。余先生在會上發表專題演講,題為《年壽與堅持》。他舉出中國古代作家享有八十高壽或以上的,有王維、楊萬里、陸游等;他們老而彌堅,仍有創作。我近讀羅馬政治家、散文家西塞羅(Cicero)的《論老年》一文,他說希臘的劇作家、哲學家如薩福克里斯(Sophocles)、柏拉圖(Plato),至老年仍不輟於為學與寫作;前者活了九十歲,「直到耄耋之年仍孜孜不倦地寫作悲劇」。
余光中先生現在是余老、余翁了。這位「漁翁」仍然在文字的江河捕魚,甚至「碧海掣鯨」,收穫甚豐甚美。十年前余先生過七十歲生日時,以出版新書和發表新作來為自己祝壽;今年過八十歲生日,仍然如此。詩集《藕神》、評論集《舉杯向天笑》、翻譯劇本《不要緊的女人》(王爾德Oscar Wilde原著)在同一個金色的秋日推出,是余氏寫書的另一次豐收。
《藕神》詩集的標題篇《藕神祠》,寫的是李清照國破家亡、顛沛流離的一生,真是「離散」「太息啊不樂」(diaspora)。然而,「蓮子雖心苦,藕節卻心甘╱情人遺憾,用詩來補償╱歷史不足,有廟可瞻仰」。這首詩沉鬱頓挫,有老杜之風。六十年前余氏的少作《沙浮投海》寫的也是女詩人。沙浮因為愛情而投海自盡,余光中為她代言,情深一往,但寫來唯精唯一,是純情之篇,與《藕神祠》的滄桑轉折不同。少作畢竟沒有「老作」的功力。
余氏的題材、情思、修辭多變化。另一首近作《牙關》不沉不鬱,而是輕快幽默之篇。陳幸蕙「悅讀」余氏詩文多年,著編了《悅讀余光中•詩卷》、《悅讀余光中•散文卷》、《余光中幽默詩選》三書。她是余學的大家,甚至因為熱心傳播「余道」而被稱為「余光中的牧師」。請聽下面陳牧師對余詩《牙關》的詮釋
《牙關》的趣點在把牙科就診經驗,寫成了刑求、開礦,和烈士就義赴難;並且將習用成語或概念,諸如:「咬緊牙關」、「大開獅子口」、「白袍法官」、「刑具」、「偵查」、「捉拿」、「吐實」、「逼口供」等,予以義轉,翻出新義,一語雙關,以強化詩趣──其結果,或說藝術效果,便是將普通的就醫治療,寫成了驚心動魄的受刑過程。於是,就在這喜劇性誇張,與故作聳動的書寫中,讀者充分享受了詩的快感。
詩之作也,可無比喻乎?可無幽默乎?不可!文之作也,可無比喻乎?可無幽默乎?不可!余光中的另一近作《筆耕與舌耕》,說演講者的「麥克風穿腸掛肚」,真是黑色幽默。至於何謂幽默、滑稽、諷刺,余光中這位既沉鬱又幽默的文學大師,也有一番解說,在其《悲喜之間徒苦笑》一文中。
余先生的近作還有王爾德劇本、葉慈(W.B.Yeats)詩的翻譯,真是寶筆未老。在古代,而且寫的多是悲劇,薩福克里斯活了九十歲。余先生年壽已高,堅持寫作不輟,「余翁」的「余穫」連連,且不乏可延年益壽的幽默諧笑篇章;余先生的年壽必更高,寫書必持續地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