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散葉(三題)\易水寒
一,《中流》的來歷
一九三六年九月,由黎烈文主編的《中流》雜誌在上海創刊。與當時其他文藝類雜誌重小說和評論的風格不同,《中流》側重雜文、隨筆,並事先約請了魯迅、茅盾兩位重量級人物為雜誌撰稿。「中流」兩個字,很容易讓人想到「中流砥柱」一詞,主持者大概取屹立潮頭、傲視宵小之類的意思。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內地誕生過一份也叫《中流》的雜誌,就是取這個意思。但一九三六年的中流與此無關。一九八五年,唐弢在《紀念一個友人》一文中提到,「中流」二字是魯迅取的,有諷刺林語堂之意。原來,一九三五年十二月,林語堂曾在《宇宙風》上發表《煙屑》一文,稱自己愛讀「上流」和「下流」的書,「中流」的書讀得很少。上流如佛老孔孟莊生,下流如小調童謠民歌盲詞,潑婦罵街,船婆毒咒等。「世界作品百分之九十五居中流,居中流者偷下襲上,但皆偷的不好。」中流的文章數量雖然很大,但均取材於「上流」和「下流」文章,故不可讀。現在想想,林語堂所言,簡直是一言中的。但當時魯迅和林語堂已經決裂,以此刺一下論敵,也在意料之中。
二,年齡問題
俞樾去世後,他的孫子以「啟事」形式代替「訃告」,裡面夾了一張俞樾的名刺,上註「俞樾」兩個大字,「辭行」兩個小字。啟事上說:「敬啟者,德清俞曲園(俞樾的字)先生於光緒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蘇州寓所壽終正寢,終年八十六歲……」查一下《中國歷史年代簡表》,光緒三十二年應為一九○六年。但很多有關俞樾的資料中都標明其逝於一九○七年。道理很簡單,民國以前,我國是以陰曆(農曆)方式紀年。陰曆一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已經到了陽曆(公曆)的一九○七年。一九一二年,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後,孫中山宣布改用陽曆。此前出生和去世的人,自然都按傳統方式計算年齡。梁實秋自述生於光緒二十八年臘月初八,通常被誤為「生於一九○二年」,葉永烈查了《一百年日曆表》,發現陰曆的一九○二年臘月初八應為陽曆的一九○三年一月六日。此後,各種有關梁實秋的傳記才把他的出生日期改為一九○三年。陳從周整理的徐志摩年表中,說徐志摩生於一八九六年,其實也是按陰曆算的,後來有人查證,徐志摩實際出生於陽曆一八九七年一月十五日。陽曆和陰曆,大概要差一兩個月。近代很多出生於民國前後的名人,年齡已被有心人換算過來。至於再以前的人,若沒有具體生辰八字,只好以記載為準。再加那時都是以傳統的虛歲方式計歲,真實年齡就成了一筆糊塗賬。
三,醬油
張中行著《負暄瑣話》中有一篇名為《熊十力》的文章,提到廢名(馮文炳)和熊十力的故事。黃裳曾記載,有鄰居目睹馮、熊因為辯論佛學而動手,第二天卻又坐到一起繼續辯論。張中行寫道,「這動手的武劇,我沒有看見;可是有一次聽到他們的爭論。熊先生說自己的意見最對,凡是不同的都是錯誤的。馮先生答:『我的意見正確,是代表佛,你不同意就是反對佛。』真可謂『妙不可醬油』。」張中行一句「妙不可醬油」,讓我想起網絡上那句流行語:「我是打醬油的」。緣起是記者採訪一位路人,問他對「艷照門」的看法。路人答:「關我屁事!我是來打醬油的。」此後,「打醬油」成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代名詞。其實,張中行的「醬油」同路人的「醬油」不是一回事。張中行本意是「妙不可言」。以「醬油」代「鹽(言)」,語句突兀,有喜劇效果。但在某種意義上講,路人的「打醬油」,也可以用「無言(鹽)」來解釋。醬油和鹽,有扯不斷理還亂的關係。為什麼不以其他調料來代替「鹽」呢?譬如「醋」。這是因為,醋的性格太突出,「酸」的含義太濃。而醬油和鹽,都是鹹(閒)的,性格溫吞,正適合拿來當語言的作料,態度的作料。人們說:「我家孩子都會打醬油了。」沒聽誰說他家孩子會打醋。還是醬油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