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沉船「南海一號」之謎縱橫猜/朱育友
圖：在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水晶宮靜待解謎的「南海一號」劉培亨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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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沉船「南海一號」之出水，是舉世矚目的水下考古重大發現。沉船的來龍去脈，在中國有關部門的清理、公布之前，還是待猜之謎。
網上有人提問：此船是哪裡造的船？船主是什麼人？這兩條謎比較好猜，古代中國造船與南海諸蕃國造船有明顯區別：中國船多為杉松所造，而杉松不生長熱帶，諸蕃無此船材。他們造船多用其地所產堅木。中國船底艙有分槽設備。分槽的優點是萬一船艙漏水，進水只限一槽，不會蔓延全船，修理也較易。分槽是中國造船業首創，近代西方始有採用此法，古時蕃船無此設備。中國大船必有八櫓小船伴隨，海上無風時，小船為大船前導，以搖櫓牽動大船；萬一大船出事，小船便成為救生艇。蕃舶沒有隨伴小船。諸蕃造船也有其特點，他們一般不用鐵釘，而是以桄榔鬚之類的纖維物擰絞成為繩索，而繫縛船板，外塗以橄欖糖，糖乾甚堅，入水如漆。歷唐、宋、元、明諸代文獻，所記蕃舶的構造，皆是如此，直至屈大均《廣東新語》描寫明末來粵蕃舶，仍無改變，只是在橄欖油之外，增添瀝青、泥油等物加固船板接縫而已。《新語》推測蕃舶不用鐵釘原因，是嫌鐵釘浸水容易鏽壞，又怕鐵質之物影響羅盤指南針之準確性。《新語》作者屈大均是番禺人，而且曾親自登臨洋船，其言應當可信。蕃舶不用鐵釘，不耐風浪，所以安全性不及中國船，中國造船不用此法。現在沉船已經出水，有機會觀察實物者諒已一目瞭然。
如果是中國造的船，船主一般應該是中國人；但也偶有例外。如唐人劉恂《嶺表錄異》記載有「波斯家」在「廣右」用柯木造船的事。又如宋、元之際定居泉州的阿拉伯人蒲壽庚擁有龐大遠洋船隊，所有的船都是中國造的。又如柬埔寨吳哥城巴雲寺有浮雕古真臘國海舶圖，經李約瑟考證，圖中的真臘國海舶乃中國所造。至於蕃舶有沒有中國船主？文獻無徵，不能亂猜。
「南海一號」上發現有南宋銅錢和大量宋瓷及鐵器等宋代傳統出口商品，較多人猜想它是宋代沉沒的商船。這種推測既有實物憑證，也有史料支持。宋朝極為注重對南海諸國貿易，早從北宋初年，朝廷就派遣宦官八人攜帶詔書金帛，分赴南海諸國招徠貿易，繼而陸續開放明州、泉州、廣州等等多處商港，設置各港市舶司，專管對外貿易及稅收事務。宋朝對外貿易有兩種方式，一是官方對官方的貿易，稱為「朝貢」。
諸國運來之物稱為「貢品」，無非是專供宮廷享用的奢侈品，諸如珠寶、犀角、象牙、香料、藥材和珍禽異獸。朝廷回報諸國之物品叫做「回賜」，賜品除有經濟價值的物品如金銀絲綢瓷器等所謂「器幣」之外，還會配上不屬經濟性質的印綬、衣冠、旌旗、鞍馬。二是民間貿易，有從諸國遠來貿易的蕃舶，也有中國商人所造遠航海外貿易的海船。
每年中外船舶往來皆有定期，一般是夏至節後，蕃舶便紛至沓來，雲集於宋朝各商港，做完買賣，於十月之後啟程回航，中國海船有大有小，航程有遠有近，皆在十一月、十二月出海，遠程有前往印度、阿拉伯等地的，往返一次約需兩年。短程者只到東南亞，隔年就可回國。船舶出入之所以必有定期，一是要利用季候風可以順風相送，二是為了避免南海多颱風的夏季在海上航行，以減少風險。但南海航程除了颱風之外，還有其他風險，如東京灣的崑崙海，海南島以東的七洲洋，都被航海者視為畏途，尤其是七洲洋不僅海流湍急，波濤洶湧，且多暗礁，最著名的險礁是萬里石塘，船舶誤觸者無一倖免。所以古時航海者有「上有七洲，下有崑崙，針迷舵失，人舟孰存」的諺語。其時航程雖多風險，然而利之所在，中外船舶還是帆檣交接，頻繁往來。宋朝各港，主要是明州、泉州、廣州三大港市舶司每年都從往來船舶徵收得巨額稅款。如南宋高宗紹興年間，市舶司稅收最高年份達二百萬貫（錢），成為朝廷財政的重要來源。從稅收之巨，可以推想船舶往來之多。宋朝時代南海交通如此輻輳，航程又諸多風險，船舶出事，並不罕見。「南海一號」又有宋錢宋瓷作證，猜想它是宋代沉船，猜中的可能性應該較高。
據報道，最早發現沉船的英國打撈公司當事人，當時從船上發現大量白銀和一條金腰帶，他們認為宋朝不允許白銀出口，而金腰帶可能來自蒙古，因而推斷此船是元代沉船。元朝與南海諸國貿易也相當興盛，海上交通也很頻繁，猜想沉船是元代之物也不無可能，但說宋代不允許白銀出口和金腰帶可能來自蒙古，卻與史實扞格不合。
宋朝並非絕對不允許白銀出口，宋初外貿政策是：「凡大食、古邏、闍婆、占城……並通貿易，以金銀、緡錢、鉛錫、雜色帛、瓷器、市香藥、犀象、珊瑚、琥珀、珠寶、鑌鐵、鼊皮、玳瑁、瑪瑙、車渠、水晶、蕃布、烏樠、蘇木」（《宋史•食貨志》）。北宋諸帝如真宗、仁宗、神宗皆曾以大量白銀「回賜」諸蕃（詳見《宋史•外國傳》）。南宋偏安一隅，礦冶衰落，但南宋高宗紹興二年（一一三二）占城國來貢，仍答以綾錦、銀、絹，南宋孝宗淳熙五年（一一七八）三佛齊國來貢，也「回賜」綾錦羅絹、白銀二千五百両（均見《宋史•外國傳》）。南宋禁止白銀出口，是孝宗淳熙九年（一一八二）九月開始，其時才有詔令：「禁蕃舶販易金銀」。在此之前的數十年，白銀出口是無禁的。禁令之後，依然有白銀外流，《宋史•食貨志》云：「南渡，三路舶司歲入固不少，然金銀銅鐵，海舶飛運，所失良多，而銅錢之洩尤甚。法禁雖嚴，奸巧愈密。商人貪利而貿遷，黠吏受賄而縱釋，其弊卒不可禁。」元朝禁銀出口比南宋更為嚴厲。元世祖初定南宋，即於至元二十年（一二八三）、至元三十年（一二九三）兩次詔令禁止以金銀與舶商貿易，並立為法律。《元史•刑法志》詳記法律條文云：「諸市舶金銀銅錢鐵貨，男女人口，絲錦緞匹，銷金綾羅、米糧、軍器等不得私販下海，違者舶商、船主、綱首、事頭、伙長各杖一百七，船貨沒官」。元朝不但禁止白銀出口，而且其時貨幣皆用紙幣，即「至元寶鈔」，實際上也無白銀可供貿易。英國打撈公司當事人因為「南海一號」有白銀而推斷該船不是宋船，認為是元船，簡直是本末倒置。金腰帶是宋朝官員服飾，但北宋、南宋皆經常用於「回賜」諸蕃貢使，幾乎成為定例。有時貢使不滿足常賜而要求增加購買，朝廷也允如所請，一般金腰帶是鎏金的，朝廷有時還特製渾金腰帶賜予貢使。另據陸游《老學庵筆記》，金腰帶還曾濫用到可以買賣，一件由宮廷發出的空白未填姓名，可以領用金腰帶的執照，只賣五百千（錢），陸遊說「雖卒伍屠沽，自一命以上皆可得之。」舶商腰纏萬貫，要出五百千（錢）購買一條金腰帶真是太容易了。
元朝卻少用金腰帶，僅有四品官員用塗金「荔支」偏帶，其他品官皆不用，更絕無以金腰帶「回賜」貢使，或可買賣金腰帶之事，所謂金腰帶來自蒙古的說法不知何據。我想沉船上的金腰帶如果形狀與宋朝金腰帶完全不同，也不排除是舶上蕃商從本土打造的飾物，以之作為沉船斷代，是不足為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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