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麵館/施立松
馨遠在去市人才交流中心交檔案管理費的路上,意外發現了這家小麵館。「固始麵館」那四個字毫無特色,淹沒在雜七雜八的招牌中,很難留住人們的視線,卻不經意跳進他的眼裡。他從公交車座位上幾乎一躍而起,事後他想起那種感覺就叫「他鄉遇故知」。
十八歲前,馨遠從未離開過固始半步。現在,他已三年沒回去了,老家的中學、鄉間公路的白楊樹和村西頭的水閘頻頻浮現在他睡夢裡。在上海,他一口氣讀了七年書,從本科到碩士,後又陸續在幾家公司工作了近四年,但始終是個外鄉人,上海讓他既親切又陌生,就像一個被收養的孩子對媽媽的感覺。
麵館在一排簡易房的中間,二十平方不到,狹小、侷促,也不十分乾淨,像蓬頭垢面的「鄉下漢子」。馨遠覺得它和自己一樣,卑微、渺小,像一滴油,浮在上海這座大都市的表面,染滿都市的風塵,卻始終無法融進去。
麵館有燴麵、燜麵、刀削麵以及涼菜、蒸菜。燴麵大碗五元、小碗四元。麵店老闆說,麵粉都是老家帶來的,椒油是他老婆在老家炒好託人捎來的,麵店的「大廚」也是老家人。馨遠特別喜歡吃這裡的燴麵,麵筋、肉爛、湯醇、味美,一鍋一碗,紅紅的椒油,麻而不辣,是媽媽做的麵的味道。老闆還給了一些椒油讓他帶回去。
來老家麵店吃飯的人並不多,但幾乎清一色是老家人,以在上海讀書的大學生和打工者居多,偶爾也有開寶馬來的,那是極少在上海闖蕩成功的老家人。老家麵店就像塊磁鐵吸引着散落在上海各個角落的老家人。
在麵店裡,沒有人說普通話或蹩腳的阿拉上海話,人們都不由自主地說起家鄉話,放肆地說笑着,他們彷彿幾百年前都認識。來這裡的人們可以豪爽地叫道:老闆,來一大一小兩碗燴麵,可以大口高聲地抽吸着麵條,稀裡嘩啦聲不絕於耳。在這裡人們都管太陽叫「日頭」、丸子叫「圓子」、廚房叫「灶間」、饅頭叫「大蒸饃」、廁所叫「茅廁」。
自從發現老家麵館之後,馨遠對上海漸漸少了疏離感,他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他覺得在上海有了親人。每個周末他都要坐上二十站公交車去麵店美美地吃一碗。有時候工作日遇到煩心事,他也會去。在老家麵店裡吃上一大碗燴麵,聽聽老鄉們說笑,所有的煩惱和疲倦都煙消雲散。
馨遠在麵店聽到很多有關老家的消息,新的三十六個班規模的縣城高中學校建成了,娃哈哈在那裡設立分廠了,小學同學張剛在山西挖煤因瓦斯爆炸死掉了,有個副縣長被雙規了等等。
上周末,馨遠依舊去了麵館。老闆告訴他,麵館開不下去,簡易房要拆了。馨遠愣了下,忙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老闆,讓他開了新麵館通知一下。老闆說,知道要拆遷後,他找了好多地方,但房租都太高,麵館怕是開不起來了,他要回老家承包土地種玉米。
那一天,馨遠吃了一碗,又打包了一份,走出店門的時候,他感覺心裡空蕩蕩的,眼角便有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