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添香夜讀書」\魏泉琪
讀書的情趣有各種各樣。「綠滿窗前草不除」,這樣的讀書情趣頗能令人嚮往,「綠滿窗前」,除了秀草芳鮮,必然還有嘉樹葳蕤,間以啼鳥鳴蟲,爽風朗月,如許淨美之境,無論讀什麼書都相宜,享六合之怡然,得四時之清歡,妙不可言。「雪夜閉門讀禁書」,則是別一種情趣了,又是「雪夜」,又是「禁書」,熒熒一燈,煢煢一身,逸趣濃濃,禪味深深,人與書與境合而為一,深宵闃然,唯我一人,讀生平未讀之書,陶然醉矣。至若「紅袖添香夜讀書」,更屬別一境界,於書香中平添幾分穠艷了。據魯迅說,劉半農也很嚮往「紅袖添香夜讀書」,可見確有動人之處在。
然而時至今日,「紅袖添香」不唯不可遇更不復可求了。「紅袖」倒不成問題,靚女美眉有的是,難的是「添香」。「添香」是藝術化的玩意兒,而且是慢工出細活的事兒,如同畫事中的工筆花鳥。所以,即使古時的小家碧玉,這方面不是訓練有素,紅袖也好,茜衫也罷,要「添」好「香」決不是一件易事。倘把「添香」等同於「點香」,那是大錯特錯了!「點香」那是大觀園裡的劉姥姥也能幹的,哪還有什麼情趣可言!
「添香」絕非我們所熟悉的那種「點線香」「點棒香」的方式。在古代生活中,焚香使用的「香」,是用「合香」方式製成的各種香丸、香球、香餅或者散末。宋代洪芻的《香譜》中,記載的「延安郡公蕊香法」,是把玄參、甘松香等五味原料「杵、羅為末,煉蜜和勻,丸如雞頭大。」這裡說的雞頭,不是雞的頭,而是指雞頭米,即芡實。另一方是「球子香法」,把八味原料搗、羅後,與熟蜜和合,丸如梧桐子大。《香譜》中還有「杏花香方」,「丸如彈子大」;「開元帳中衙香」,「丸如大豆」等等。也有的製成棋子大小的小香餅。大的香餅狀如月餅,講究的還用花模「脫」成各式花餅。古代製香的方式多種多樣,但大體都用蜜、棗膏、白芨水、蠟(做軟膏)等與各種配料和勻,製成小丸、小球、小餅或者散末。
需要強調的一點是:古人焚香並不是把香丸、香球、香餅直接焚燒,而是要讓香丸等在香爐內細細噴出香來,這需要借助炭火之力。「添香」之道,其訣在此,其難也在此。明代高廉的《遵生八箋》卷十五列舉了「焚香七要」:
香爐、香合(香盒)、爐灰、香炭墼、隔火砂片、靈灰、匙箸。
關於「焚香」的具體過程,在「隔火砂片」這節中,高氏作了詳明的紹介:
燒香取味,不在取煙(取味則韻,取煙則俗,故曰「添香」而不曰「點香」)。香煙若烈,則香味漫延,頃刻而滅。取味,則味幽香馥,可久不散……隔火焚香,妙絕。把特製的小塊炭墼燒透,放在香爐中,然後用特製的細香灰把炭墼填埋起來,再在香灰中戳些孔眼,以便炭墼能夠接觸氧氣,不致因缺氧而「窒息」。在香灰上放瓷、雲母、金錢、銀葉、砂片(其中之一二即可)等薄而硬的「隔火」,小小的香丸、香球、香餅或散末,放在這隔火板上,借助那灰下炭墼的微火烤焙,慢慢將香揮發出來。待香丸、香球、香餅等「合香」在香爐中即將燃盡,便須續上。這就是所謂「添香」。
焚香時,爐中只要燃燒小小一枚香丸、香球或者香餅,便終日終夜微火燃燒不止。並且幽香氤氳不絕。焚香的過程相當煩細,香一旦焚起,要不停地照料照管。如《遵生八箋》云:「香味烈則火大矣,又須取起砂片,加灰,再焚。」明代宋詡《竹嶼山房雜部》說:「火不宜猛,使香味緩蒸……微覺有焦,遂令撤下。」香爐中的香灰也是很講究的,一點大意不得。其製作方法有多種。其中一方是:「未化石灰,搥碎,羅(篩)過,鍋內炒香。候冷,又礫又羅,為之作香爐灰,潔白可愛。日夜常以火一塊養之。」「日夜常以火一塊養之」,就是所謂「活火」。香爐中始終保持一點活火,不僅是為了保持「意趣」,也因為這樣可使爐火乾燥,再者,焚香時不會因爐灰受潮而影響香丸香球香餅和炭墼的燃燒。
據宋代吳曾《能改齋漫錄》考訂「焚香始於漢」,根據是漢武帝時匈奴昆邪王降漢,所祭「金人」(可能是早期的銅佛造像,並非是黃金鑄的像)被安置於長安甘泉宮,燒香禮拜而不供牛羊。漢代以後,焚香之舉常見於史籍記載,有時還被寫入詩詞之中。如晚唐李商隱的《燒香曲》:「漳宮舊樣博山爐,楚嬌捧笑開芙蕖。八蠶繭綿小分炷,獸熖微紅隔雲母。」總之,自漢迄於清季,一縷幽香,悠悠不絕。
古代士大夫把焚香當作一種高尚的純粹的享受,「紅袖添香夜讀書」便是一種最閑適最有韻味的逸趣。不過,紅袖添香,這「紅袖」最好也是斯文中人,如趙明誠的讀書伴當那樣,有李清照這肥肥的一條書蟲,「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詩詞唱和。茶酒助興,真是艷福不淺,清趣不淺!士大夫外,閨閣千金,或青樓藝妓,她們為了排遣寂寞,或是懷人寄情,拂爐焚香不失為解悶一法,如《西廂記》裡的鶯鶯小姐燒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