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貌相/段懷清
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在現實生活中，又常常發生以貌取人的事情。
我長期生活在大學校園內，校區大門口有一報攤。儘管完全可以在郵局訂報，而且也有贈送的報紙，但我還是習慣天天到門口報攤買報。家人也不嫌煩，反倒覺得這是我每天離開電腦出去「放風」、稍事休息的難得機會。其實，我自己知道，每天這樣一次「何妨一下樓」，對我來說是難得的「接地氣」的機會──住在樓上，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一天到晚不下樓，人高高在上，慢慢地，生命就與地氣越來越遠，時間一久，身子也就會空虛漂浮起來，甚至辨不清東西南北了。
樓道裡常有婦人們牽了寵物狗下樓遛狗，我無寵物，所以孤身一人下樓遛自己。說是「遛」，其實也是目的地明確──到校門口買了報紙就回來。一路所見所聞，似乎已足以讓我每天保持着與一個具體的時間空間之中的日常生活之間必要的接觸，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也就不至於像身體一樣老是漂浮在半空中，不知天高地厚。
門口報攤換了幾次主人──最近一次「變更」的結果，是原來的打工者，變成了新主人。一個報亭頂下來需要多大投入，我沒問，也不清楚。但就這樣一個報亭，除了主人夫婦每天起早貪黑，還需要一個看攤賣報的僱工。現在的女主人，其實原來就是這個報亭的僱工。
新來的女僱工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婦女，看上去倒讓人一下子想起在北京或者北方某城市街頭所見的那些北方婦女：身體略有些發福，一種與某種生活之間很是熨貼的感覺──她們與那種生活之間的關係，沒有一絲一縫的縫隙，彼此完全脗合，就是那種感覺。坐在報亭裡，她不會讓你產生任何不大協調的怪異感覺。每次經過報亭，你不會有任何陌生或者新奇的感覺，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儘管現在坐在報攤後面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但其實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原來的報亭女僱工，也就是現在的報亭主人，基本上就是一個賣報人──人家來買報時就賣報，無人買報時就在報攤裡面清理報刊雜誌，終歸是一個忙碌的人。而這位新來的報亭女僱工，別人來買報時，她還會跟你講幾條你要買的報紙當日頭條新聞，或者議論下報紙上面的新鮮事兒。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在我去買《參考消息》時，跟我談起了美國新任總統奧巴馬在埃及開羅大學的演講！這讓我極為震驚，回去後說給家人聽，家人也覺得不可思議。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我每次去報亭，都發現只要沒有人買報紙，這位新僱工就坐在報攤後面讀報，那種讀報的姿勢，也很是大氣豪邁，全然不像是一位女子的舉止。這種報紙與讀報人之間所形成的奇妙的反差，讓人震驚之餘，亦生好奇，不過我終究沒有興趣去打聽這位賣報──讀報人的故事。
如果說這是我親眼所見的一次人不可貌相的故事，另一個故事則是聽說來的。
內地一所大學的領導，率團到台灣參訪，其間為一台灣民間學者的儒雅風度和學問所吸引，遂當場邀請此人適當時候參訪該領導所主政之學校。後此人果然應邀而來，領導也踐約為其主持了一次學術講座，並邀其主政學校的大牌人文學者們前往捧場。既然是領導邀請來的客人，又是民間學者，前來捧場的教授們自然知道所謂的「潛規則」，亦或應有之禮貌。不想此相貌堂堂之學者，講座水平實在不敢恭維，以至於其中一位應邀來捧場的教授實在聽不下去了，站起來對着主席台上座的校領導說：領導，你是不是被忽悠了？
在一個才能、機會和秩序都公平合理的社會，上述這樣以貌取人的可能性大概會少一些，不過依然還是會有另外類型的人與相貌之間的落差事情發生──如果比爾·蓋茨就這樣行走在大街上，大概一大半人不會覺得這是當今世界首富之列的人，相反我們會以為剛從身邊走過去的那位衣冠楚楚者更有經濟實力。
從這個意義上講，修飾着裝，從來就不只是一種自我心理滿足的行為，還有着更為複雜豐富的社會內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