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安的雞/陳 旻
圖:風和日麗 張志安作
近日,得到內地著名書畫家張志安的最新畫冊《心底田園》。打開畫冊,一隻隻雞躍入眼簾,牠們無一例外的一律紅冠利爪,毛色美麗,尾羽飛揚,牠們正反轉側,行踞伏臥,神態各異,亦有相互對語,亦有默默無言,亦有雄性風采,亦有慈母情懷,這些可愛的雞們令我歡喜不已,愛不釋手。
我是因為自幼便對雞有着深厚的感情進而喜歡上張志安畫筆下的雞,而並非是出於對有「中國畫雞第一人」之美譽張志安的盲目崇拜。
我念小學的時候,家裡養了兩隻母雞。一隻叫「大黃」,按現代人的說法,「大黃」雖然身為母雞,但看起來卻是偏中性,牠體大雄壯,頭昂尾翹,目光炯炯,冠大直立,兩腳開闊,從體形到神態活脫脫一隻公雞像。另一隻叫「小野」,從長相到神情簡直就是一個膽小怕事的村婦。「大黃」總是高昂着頭,步伐矯健地走來走去,自信而熱情。而「小野」是隻典型的農村草雞形象,總是紅着臉、低垂着腦袋,一臉的溫順,整天小心翼翼地跟在「大黃」身後,彷彿一個風吹草動就能把牠嚇個半死。
那時候,我家住在三樓,每天早晨,「大黃」和「小野」一前一後,相伴着一蹦一跳地一級級跳下樓梯,去樓下與其他的雞一同覓食、玩耍。到了生蛋的時候,牠們會自己回家,臥進門前的雞窩,從來沒有把蛋下在外面。
雞跟人在一起生活了六七千年,新石器時代,人們就開始飼養家禽家畜。在中國人的生活中,提到雞的時候不少,天雞鳴樹,雞鳴狗盜,聞雞起舞。雞靈巧、聰明、戀家。當年雖然年紀小,但我和弟弟是把「大黃」、「小野」當作「夥伴」、「朋友」來平等對待的。那時,放學後,貪玩的我和同學一道在樓下跳橡皮筋,往往是跳了一頭汗,之後,就跑到樓後面去找「大黃」和「小野」。一大群雞中,牠倆一看見我,就「咯咯咯」快樂地叫着跑到我面前,往地下一趴,讓我抱着牠們回家。大部分時候,是我跳橡皮筋直跳到天黑,根本顧不上牠們,牠倆自己看着太陽西斜了,就蹦蹦跳跳地拾級而上,回到家裡去等我。
「大黃」第一次下蛋的時候下了很長時間,我一直耐心待在雞窩旁邊給牠「壯膽」,結果「大黃」不負「我望」,竟然一次性下了兩個蛋!令我驚喜交加。我興奮得雙手捧着還帶着「大黃」體溫的兩枚鴿子蛋大小的雞蛋出門「奔走相告」,自豪地一遍又一遍向鄰居們展示,繼而陶醉在一片片驚奇讚嘆聲中。而「功臣」「大黃」卻寵辱不驚,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神態平靜地去找「小野」結伴。
因為「小野」是個「弱女子」,我對牠的照顧要更多一些,譬如,會把米放在手心餵給「小野」吃,抱「小野」的次數也比抱「大黃」要多得多。
後來,一場雞瘟奪去牠倆的生命,我和弟弟都哭成了淚人。「大黃」和「小野」給了我們太多的快樂與溫情,牠倆已經成為我們童年時期極為重要的家庭成員。我記得,我還專門召集了幾個同學,在我家的空雞窩前開了小型「追悼會」,領着大家很認真地向「大黃」和「小野」行三鞠躬。此後,我家就再不養雞了。
幾十年過去了,我還清晰地記得牠倆栩栩如生的模樣,記得那些有「大黃」和「小野」陪伴的自由自在的童年時光。每次想起,總會暗暗嘆息,心想,牠們要是還活着該有多好!
長大成人後,很少有機會與雞接觸。直到去年去安徽黃山探親,住在丈夫對面的同事家裡不可思議地養了一大群雞。不料,半夜零點,對面性急的公雞就開始打鳴,高亢的叫聲一直綿延到天色大亮,而母雞們好像是清晨下蛋,起床號還沒響就「咯咯蛋、咯咯蛋」叫個不停。次日晨,一夜無眠的我灰着臉走到雞舍前,那家的雞是圈養,闊大的院子裡,雞舍佔據了一角,緊挨着雞舍用網搭了個庭院,十幾隻公雞與母雞正聚在一起,有的唧唧喳喳地扎堆閒聊,有的在悠閒踱步。也許是見我臉色不好,我剛走到跟前,原本神態鬆弛的牠們便驚恐萬狀,紛紛爭先恐後地往雞舍裡鑽。一隻剛才還神情傲慢的大公雞竟慌不擇路,從一隻逃竄的母雞身上跳過去,躍進雞舍。還有一隻公雞在跟母雞拼擠的過程中嚇得腳下一滑,摔了一跤,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了。瞬間,牠們全部躲進雞舍,悄無聲息。我被牠們逗樂了,滿腹的氣消了大半。我輕輕扣擊着雞舍的屋頂,語氣誠懇地與牠們商量,請牠們考慮適當推遲打鳴和下蛋的時間。
儘管如此,我對雞依然懷有親切與溫情,不捨得傷害牠們。張志安說,大雞小雞,雄雞母雞,遊玩打鬥,嬉戲覓食,育雛護雛,談情說愛,雞亦有自己的日月春秋和情感天地,年已八十的他畫雞已半個多世紀依然樂此不疲。他告訴我,他已經不是在畫雞,而是借雞說話。
在張志安的畫幅中,就有《於今電孵化,何處找媽媽》、《依舊刺骨寒》、《何必合群》。又有《才見寒徹骨,正見梅花開》、《迎春》、《霞光滿道》。而不堪回首的是《君亦有雙翅,何以不翱翔?》、《冠服傳神甚,命運殊可悲》。所以他在一幅畫上曾題:「紅冠利爪,亦有雄風,然終是餐中物。」然而,作為生物,如前所說,既有生的艱難,亦有生的歡樂。所以依然《春風得意》、《亦知卿卿我我》、《自信前程花似錦》。春夏秋冬循環過,亦知趨利避禍,便有《夏日炎炎》、《瓜蔭涼》。
張志安筆下這些蹲、跳、立、臥、醒、睡、鳴、戲各呈姿態、個性鮮明的雞,勾起了我對「大黃」和「小野」的無限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