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是個什麼局/馬國福

  人在江湖混,飯局少不了。這些年,飯局成為喧囂城市間燈紅酒綠場一道獨特俗世景觀。細細察言觀色,飯局就是以圓桌為中心,以利益或情感為紐帶的一個微型、微妙的社會,是人情的練達台,人性的百花園,權勢的競技場,嘴臉的作秀台。至於菜餚、煙酒只是這比武台、百花園、競技場、作秀台形而上的道具。飯局不是關鍵,關鍵的是在飯局背後隱藏在心底深處那種難言的、易言的慾望表達,說得俗一點,就是通過這個飯局,想要達到何種目的?

  從俗世人情講,飯局是情感的加油站;從官場生態講,飯局是結交權貴趨炎附勢的名利局;從社交處世講,飯局是交流思想增進共識的聯絡辦;從工作應酬講,飯局是凝聚人心、加深印象的聯歡會。

  依愚見,飯局不是政治局,解決不了民生問題,只解決一晌口腹之歡,而不解決長治久安的生計問題。它只是當下現實社會濁而不清的、鬧而不靜的人間浮世繪。君不見,屁股決定腦袋,你所坐的椅子,決定了你所趕赴的飯局的位子。君不見,大凡在飯局上縱橫江湖,被一張張笑臉和甜言蜜語包圍在中間的油光發亮的腦袋,多半是位居廟堂之高的人物。在飯局中央,別人為他頻頻舉杯,一飲而盡,而他淺斟低飲,象徵性地小喝一口「意思意思」,很顯然,這樣的人物肯定是手握升遷、提拔、評優、加薪大權的玩主。他飛揚的唾沫,佯裝謙虛低調的語氣,已經很完美地定位了屁股給腦袋帶來的無限風光。

  飯局不是文化局,君不見,一些葷俗搭配的段子,一個一個,一段一段,爭先恐後、恰到好處地從一張張嘴裡源源不斷地發射出來,你不得不驚嘆,我們偉大祖先創造,承載文化文明的漢字所蘊涵的博大豐富的詞義在今天是多麼迅速地被曲解發揚光大。似乎,在飯局上,你不說幾個段子,不贏得喝彩,你就沒有文化和水平。似乎,你的段子不涉及形而下,涉及男女兩性關係,就不具備期待中的感染力和衝擊力。文化,在飯局上酣暢淋漓地被演繹為庸俗的情色傳播。似乎,幾張因傳播段子而得意的嘴臉,因為贏得了笑臉喝彩,顯得格外有文化品位。受寵的心因此格外地向飯局中央核心周圍貼近,準備將心底隱秘的慾望不失時機地表達出來,引起注意和關心,最終得以解決。文化,在飯局失重;文化,在飯局陷落;文化,在飯局被玷污。遙想,古人的飯局飲酒賦詩,賞花彈琴,處處洋溢着人情練達的真性情,句句蘊涵着與天地日月往來的大胸懷,字字閃耀着神遊千里,筆納萬象的雄渾豪邁。譬如歡時──李白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將盡酒》);離時,王維說:「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送元二使安西》);合時,歐陽修說:「十載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見便開顏。」(《浣溪沙》);喜時──杜甫說:「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聞官兵收河南河北》);樂時︱︱杜甫說:「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余懷。」(《客至》);閑時,孟浩然說「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過故人莊》)。與風,李清照說:「三杯兩盞淡酒,怎敵它晚來風急?」(《聲聲慢》);與花──李白說:「看花飲美酒,聽鳥鳴晴川。」(《飲酒》);與雪──白居易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問劉十九》);與月──蘇軾說:「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在古代飯局上,風花雪月皆可下酒,江河山川隨機入詩,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入酒當歌,端起來喝酒,喝罷作歌。而我們這個喧囂時代的飯局則是,端起來就喝,喝罷桑拿,極其庸俗,文化的含量降低了,而利益的成色則不斷增加。

  飯局更不是人事局,卻勝似人事局。飯局,調節着人與人,親與疏,遠與近,上與下的關係。一杯下肚,親疏無間,談笑風生;兩杯下肚,風生水起,雲霧洞開;三杯下肚,穿雲撥霧,遠近無隔。四杯五杯六七杯,霧裡看花,不分你我,攬肩搭背,稱兄道弟,儼然成了利益聯盟。只見,酒精的力量讓萬里河山千山紅遍,層林盡染,分外妖嬈。原來,飯局竟是如此美妙,又如此微妙。飯局是權力中央一枚閃閃發光的紅大印,是人性深處區分尊卑的一把標尺,是江湖風雲中展示實力的一把雙刃利劍,是喧囂紅塵檢驗情感純度的一個顯微鏡。君不見,在一些社交、公關場合,那麼多的人嘴上說着言不由衷的話,心裡想着表裡不一的事。酒到位了,似乎人就做到位了,人際關係似乎更就和諧友好了。酒水價格的高低,飯菜搭配的優劣,顯示着一個人身份的尊卑。借着酒肉之氣,在飯局上運籌帷幄,搞定的事情往往就離「成功」不遠了,離心中的目標接近了,於是酒精的燃燒,菜餚的搭配順利使一些人事關係、人世紛繁,點石成金、化繁為易。

  壺中乾坤大,酒盡日月長。一個個飯局,像極了人性的百花園,賞心只要三兩枝。經歷了人生百態時間的繁華,你最終明白,飯局不是萬能的,沒有飯局是萬萬不能的,光有飯局也是遠遠不夠的。在我眼裡,最美的飯局莫過於李白詩云的:「兩人對酌山花笑,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沒有利益糾葛,沒有現世紛擾,沒有爾虞我詐心照不宣的鬥爭,有的只是忘卻塵世紛擾,琴瑟和諧、日月同輝、心靈共鳴的曼妙,這是多麼放達、灑脫、逍遙的境界啊,何其可貴?又多麼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