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如來佛手掌三辦法\劉陽
《西遊記》裡的頭號悲劇，莫過於孫悟空被如來佛壓在五行山下，吃了整整五百年喪失人身自由的苦頭。這個悲劇源於如來佛連哄帶騙的打賭：你跳得出我手掌我就讓玉帝把天宮讓給你坐。薑是老的辣，英雄落了個被無情鎮壓的下場。現在讓我們運用逆向思維來痛定思痛：他有沒有可能成功跳出如來佛的手掌呢？
這是很有趣的問題。模仿《大話西遊》的經典台詞，曾經有一個狡猾的圈套放在孫悟空面前，他沒有警覺，等他上當的時候才感到後悔莫及，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對如來佛說出「我贏了你」這四個字嗎？我看並不是沒可能。至少有三個辦法大可一試。
辦法一：悟空之所以會中計，是因為太猴急，輕信了打賭遊戲倡議者的險惡用心，卻忘了自己和倡議者在言說立場上是平等的，自己不只有接受遊戲的義務，還有着監督遊戲的權利。鑒於「絕對的權力絕對導致腐敗」，特建議悟空按以下辦法反客為主──
有七十二般變化、因而有七十二條命的他，應提出和倡議者平等參與遊戲的條件，即從脖子上拔根毫毛，變個替身出來站在原處嚴格監督如來，「你不准搞小動作！」然後真身再起跳。這樣，由於被替身面對面緊盯着，如來很難趁悟空不備而偷偷伸縮自己的手掌、暗中玩弄欺騙伎倆，悟空就能不費吹灰之力跳出他的手掌了。
此法名曰「反抗法」，以主動出擊、爭取平等、挺直腰桿、監督權力為特徵，需要足夠的權利意識，非常適合孫悟空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自由主義者。缺點是容易上火，怒髮衝冠，以至於脖子上的猴毛也變得很硬，拔不下來，變不了身，結果仍被如來翻手一掌犧牲掉性命。
辦法二：悟空之所以會中計，是因為太老實，還沒來得及完全聽清打賭遊戲倡議者的話就乖乖起跳了，他不知道，專制者制訂的法律是專制的法律，對這種刑不上大夫的偽法律是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鑽一鑽空子而逗一逗專制者的。鑒於「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特建議悟空按以下辦法化險為夷──如來不是自信地放言「你若有本事一筋斗打出我這右手掌中，算你贏」嗎？
好，那就跳，無論跳到掌左，還是跳到掌右，甚或跳到掌前掌後，悟空只要朝着任何方位輕輕一跳、跳離原地，就都算跳出了如來單方面出台的法律──「掌中」。這一來，悟空就於談笑間不動聲色地跳出了如來佛的「掌中」，也就輕輕鬆鬆地贏了。
此法名喚「鑽空法」，以臨危不亂、急中生智、異想天開、明哲保身為特徵，對智商和應變能力有很高的要求，不是什麼人都玩得轉的。以孫悟空的聰明，也並非做不到。缺點是對手往往達不到同等智力水平，所以總不免帶點兒孤獨消極的詭辯味道，要是秀才遇到兵，碰上個不由你分說的主，才懶得任你鑽空子，還不照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依舊把你拍死在沙灘上？
辦法三：悟空之所以會中計，是因為太囂張，小青年出來混飯吃，一點江湖規矩都不懂，見了老大不但不哈腰，反而敢在太歲面前露頭角，閱歷缺少，這還得了？千不該萬不該，這小子也不該目無尊長，往如來佛手指上大書「齊天大聖到此一遊」八個猖狂的大字呀，只知道耍個性、突出自我，你還有沒有領導觀念了？竟然還撒上一泡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尿，擾亂治安，罪上加罪。怎麼辦？鑒於「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愛國主義是流氓無賴最後的藏身所」、「好死不如賴活着」，特建議悟空按以下辦法轉危為安──
你還是從老地方起跳，一筋斗跳到那根肉柱前，但這回千萬得學乖，只大書特書「如來佛萬歲」、「如來老爺子萬歲萬歲萬萬歲」等字樣即可。你不是見到了四根擎天的肉柱嗎，請放下架子，虛心地模仿金庸筆下星宿老怪的弟子們，一根柱子上一句，連着分別寫上四句「如來老仙，法力無邊，一統江湖，威震中原」，如此，在邊上慧眼冷觀的如來保不準心花怒放，仰天大笑，馬屁拍到了馬心窩裡，趁其得意之際放鬆管束，網開一面，你再一筋斗跳出他手掌去也！
此法名叫「投降法」，以投機鑽營、溜鬚拍馬、察顏觀色、恭順奉承為特徵。正人君子們往往不屑於採用此法，以為毫無做人原則可言。讓個性十足的孫悟空聽從此法，恐怕頗有難度。但你不得不承認，此法縱然顯得不那麼高尚，卻簡單易學，極便於上手，成功率還相當高，管它有啥缺點呢，先跳出如來老兒的手掌再作計較嘛！
好像是在回答着文章開頭提出的那個有趣問題，答着答着即忽然想到，要麼進，要麼退，要麼降，這說的彷彿已不限於孫猴子如來佛之類，似乎也還映照出我們凡夫俗子總也擺不脫的三條主要人生道路？世路無窮，勞生有限，升斗小民，活着都挺不容易，怪不得總有人嚮往走第三條道路啊。
我於是終於明白了魯迅的話是多麼深刻：「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國大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