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神偷》好在哪裡?\□上官泰芙
一部獲獎電影《歲月神偷》產生了各種社會效應。作為背景的永利街引來了外國遊客的又拍攝又留影,而導演之出聲(大意是,如拆去,這樣的電影只好去廣州或馬來西亞拍攝),立即得到特區政府的回應,暫不拆去重建。
我們不妨來看一看《歲月神偷》為什麼好?好在哪裡?其實,小成本的電影,日本已拍得非常多,且經常獲獎。《歲月神偷》在風格上非常接近日本的一些獲獎電影(例如《鰻魚》、《跳跳舞談談情》和《禮儀師之奏鳴曲》)。並非我們妄自菲薄或崇洋(東洋)思想,實際上香港在拍搞笑喜劇(王晶、周星馳等搞手)、警匪片、英雄片等方面的確有一手,代表作比比皆是,但在拍攝人情味濃郁、感人肺腑的小戲則未見太多的佳作。
真實親切且深刻
突然,《歲月神偷》給了我們一個驚喜。電影以任達華、吳君如夫婦一家四口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生活故事為題材,反映了港人在生活線上掙扎奮鬥、拚搏求存的不屈不撓的精神。電影沒有激烈的矛盾衝突,沒有糾纏不清的人事關係,也沒有曲折纏綿的愛情故事,更沒有緊張、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情節。一切都是那麼平淡,只是訴說這一家子幾個成員各自的故事,卻是構成一部動人心弦的故事。這為電影的拍攝造就了相當的難度,《歲月神偷》之好,就好在平淡中見雋永,拍出了真實、親切而深刻的親情。許多港產電影都走特別、特殊題材的路線,語不驚人誓不休,鮮有像《歲月神偷》這樣以平凡題材取勝的。這是我們最要向羅啟銳和張婉婷致意的地方。
其次,《歲月神偷》以鞋匠任達華一家四口的故事為主要內容,拍得相當細膩。相對真實地重現了六十年代下層人物的生活。他們勤勞樂觀、胼手胝足、持勤補拙、夙夜匪懈,雖然僅靠做鞋賣鞋,但一家子畢竟挺了過來。鞋匠一家經歷了十號風球的摧毀家園,經受了喪子之痛的打擊,卻始終沒有倒下去,而是歲月被偷去了,人也在歲月成長了。這樣的電影內容,必然要靠一系列細節的細膩刻劃,才有戲味,才能牽動人心。例如鞋匠為無數人做鞋,脾氣難免有點暴躁,他從來沒給自己做過鞋,卻特為老婆做了一雙,不但鞋上綴花,還透了兩個小孔,說是給吳君如腳上的兩個雞眼透氣。老婆第一天穿上就覺得舒服,說明鞋匠技藝高超。再之,小兒進二收集英國米旗、夜光杯、明星照片……最後被父親痛打一頓一幕,拍得很細;最後小孩這些東西全被棄進大海,意味着與不正的行為告別,也甚有味道。他被老師處罰,鼻子要對準黑板上的小圓圈,從罰站到罰完,中間插敘了父母、哥哥進二的不少畫面,但字幕卻一直停留在僅過了幾秒的遞增上,說明小孩受罰的感受是極不好的,猶如度日如年……這些,都拍得很細緻。
雋永淳樸又淡然
其三,重現了昔日歲月的痕跡。《歲月神偷》堪稱一部懷舊電影。當然,並非一切懷舊的東西都有價值,因為有些懷舊的文學藝術品太私人化,又太作狀。世界基本上由窮人組成,下層人的生活因此帶有普遍性。雖然羅啟銳說《歲月神偷》很大一部分是他的童年故事,但六十年代的香港人大抵都經歷過那樣的日子,因此會產生一份親切感。例如,當時父母的教育方式,是見不得孩子成績表上有一兩科赤字,如知悉,一定是「藤條恭候」;那個年代上課不聽講,老師頻出怪招罰學生;英籍差人以「保護」舖頭為名不斷盤剝小販小檔;護士服務態度極端惡劣,竟暗中收賄賂,要不然對病人打針打得粗暴;六十年代風氣保守,年輕人談戀愛罕見如今天的熱吻和緊摟那麼肉緊,對白仍那麼文藝腔……既懷舊又有一點戲味,令人發出會心的微笑,正是《歲》的「好」處之三。
最後是,戲拍得好看。所謂「好看」是故事似有似無,用了七、八歲的小孩進二作為敘述者。「好看」另一涵意是指電影拍得乾淨美麗,墓地和一些特寫畫面,色彩和諧,畫面頗有藝術美感。值得一讚的是演進二的童星,演技自然,不造作,不誇張,一顰一笑,都將一個窮苦人家孩子的貪玩、頑皮、天真、活潑……的性情充分演繹出來,催人淚下。《歲》的劇本也寫得不錯,不少台詞語義雙關,頗耐咀嚼;《歲》拍得流麗自然,竟拍出日本小本電影那種雋永、淳樸和淡然的風格來,堪稱近年少有的精采之作。
作者為資深出版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