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戀鄉土\馬國福

  今年春節,我從江蘇南通到青海老家探親。在老家的時候,我和遠在深圳的姐姐通電話,我們討論了一個問題:假如我們還在故鄉,還是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或者是湧進城市打工謀生的農民工,我們還能對故鄉保持這份濃厚的眷戀嗎?姐姐說,肯定保持這份不渝的感情。我說,不一定。因為我們現在遠離了鄉土,遠離了故鄉的各種困苦、艱澀,遠離了因為繁重的農活帶來的疲憊和嘆息,我們才對故鄉保持朝思暮念的掛牽,假如我們還在泥土地上艱辛生存會怎麼樣呢?

  姐姐對我的觀點表示肯定。是距離這根繩子,維繫了我和故鄉的情感臍帶;是不同的環境造就了我們對故鄉的別樣情懷;是骨子裡的那份文化基因貫穿了我們在他鄉的每一個日夜;是故土方言、飲食風俗牽連着我們對故鄉的最基本的依賴和守望。

  我在南方生活,初時與人交往時,別人一聽我的口音就脫口而出,你是西部人吧?很顯然,我的方言是一塊很明顯的痣。也有人勸我,多學學南方的口音方言以便更好地融入當地的生活,我常常對此一笑了之,我能學什麼呢?我怎麼能學呢?一來,我對語言適應能力差,二來,骨子裡我也不想改變自己的方言。我的口音,無論多拗口,是故鄉賜給我的痣,這痣是故鄉版圖上升起的太陽,朗照我心,亘古難移。

  回到南方的家後,我給妻子說了探親的感受。我說,等我老了,退休了,我就要回到遠在兩千公里之外的故鄉度完餘生,最終入土。妻子不以為然地說:要回你自己回,我和女兒可不跟你回你的老家。我知道習慣了魚米的她不可能體會到我骨脈裡種籽一樣的血性,這血性已牢牢地扎在故鄉,扎在那方把我養大的水土深處,即便我老得像一棵落盡葉子的樹,朽得如同一把磨去鋒刃的犁鏵,我也要把我的骨頭交給故鄉,交給父母親魂魄棲息的山岡。

  妻子笑我迂。這方面,或許我有點迂,但對我而言,對故鄉保持深沉的迂,頑固的迂,是我的情感不水土流失走向荒漠化的源頭。

  為了方便和父母親隨時通話,我的手機辦理了定向長途的優惠業務,每周我都要和遠方的父母打一兩次電話。每次通話,我和父母拉家常,把村子裡的事情從最西頭的人家問到最東頭的人家。我問老人們的事情,問莊稼穀物的長勢收穫,問村子裡的婚喪嫁娶,問鄉親們外出務工的報酬,問農藥化肥的價格。儘管我的問詢和掛牽對村子裡好或者不好,欣慰或者辛酸的變化絲毫起不到作用,但於我而言,每聽到一點消息,就似乎自己在異鄉的腳步向故鄉貼近了一步,自己內心的幸福指數就上升了一點。

  故鄉,應該是一個人的精神之母,土地的仁慈、河流的博愛、穀物的恩澤、歲月風雨的愛撫,都教導我們保持謙卑的姿態,以鞠躬的方式貼近它。故鄉、故土,承載了我們太多的複雜情感,它不要求你去膜拜,卻又讓你心存敬畏;它不要求你風光,卻又讓你身不由己地皈依在它的腳下;它不要求你眷戀,卻又讓你魂不守舍地牽掛。

  故鄉是一種遼闊、複雜、矛盾的心情。在遙遠的時空裡,故鄉就是一個小小的火柴盒,維繫着你無常人生的四季冷暖;鄉愁,像極了一根小小的火柴頭,它能瞬間引爆你全身的能量,讓你在剎那的溫暖光亮中,找到一生的方向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