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前世今生\張生

  圖:從斯坦福大學教學樓看胡佛塔\張生攝

  斯坦福大學,在很多人眼裡,是美國西海岸第一學府。二○一一年綜合排名,全美第五,前面四位是哈佛、普林斯頓、耶魯和哥倫比亞,全是東部的常青籐。同在西海岸,公立大學中長期位居第一的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僅排名第二十二。

  去斯坦福訪問,一般住在附近的Pala Alto小城,城中漢密爾頓街上的Casa Olga公寓是南京大學歷史系很多老師住過的地方。出門左轉二十步右轉,前進一百五十步左轉,就是著名的Palm Tree Street了。早晨七點半,朝陽初起,沿着路邊的棕櫚樹灑下,把草尖上的露珠幻化成鑽石;桉樹老化的樹皮絲絲縷縷地拖掛垂地,彷彿鑲邊的絲絛;松鼠埋頭撿着松果,偶爾抬頭看路過的人,是否熟識。步行約二十分鐘,可以看到碩大的草坪,映襯着不遠處美輪美奐的西班牙式建築撲面而來,那就是斯坦福的主體建築了。

  從外面看,這是一棟巨大的方形教學樓,巴洛克廊柱在細部極盡修飾之能事,窗門厚重,顯示其氣派。進得院內,有一寬闊廣場,無名紅花在牆頭上蟠虯。斯坦福的新生註冊以後,尚不能自稱是斯坦福人,待月圓之夜,於此庭院接受老生之親吻,方為正式。庭院正面,是莊嚴瑰麗的斯坦福紀念教堂,由斯坦福的女兒捐建。門臉是馬賽克宗教題材鑲嵌畫,裡面富麗堂皇,彩玻繪着聖經故事,雕樑畫棟,不可方物,椅子等設施已經百餘年壽命。我去的時候,趕上貴客光臨,開放了祭壇和講台。據說,有資格在此演講的,均為學界魁首。順便說一下,斯坦福一百多年來已經培養了二十六位諾貝爾獎獲得者。

  穿過繁縟旖旎的遊廊,一座座容顏蒼老的建築次第呈現,滿面艷羨的遊客和滿面自信的學生成為建築和森林的裝飾,胡佛塔引領着我的視線。

  胡佛塔由美國前總統胡佛捐建,胡佛本人是斯坦福第一屆校友,早年在中國遊歷過,發了財,當了總統,是斯坦福的驕傲。胡佛塔邊,是美國國會的致敬銘牌。內部為「革命,戰爭與和平研究所」——鼎鼎大名的胡佛研究所。胡佛研究所研究人文社會科學,也有諾貝爾獎獲得者,三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先後在此工作。胡佛研究所吸引中國學者的,當然是Chiang Kai-shek日記了。

  楊天石、呂芳上教授說,看了蔣介石日記,感到有必要重寫中國近代史。我覺得,蔣介石在寫日記時,清醒地意識到是要留給後人看的,雖然他也勇敢地寫到自己圖謀使用化學武器以解雙堆集之圍(後來主動放棄了),但總體上難免粉飾。有一個事件還必須考慮到——西安事變時,蔣日記曾被張學良繳獲,內中有他對各路英雄的月旦之詞,自然也包括對張學良本人的評價。內心被別人窺視以後,寫得更隱蔽一些,豈非常理?記得看到這一段,我當時就歪歪地想:蔣介石關張學良一輩子,是否就因為張看了他日記,怕他出去亂說?

  蔣介石日記到胡佛,是在郭岱君教授的牽線搭橋下實現的,在郭教授眼裡,斯坦福是個學術與學人的天堂,去胡佛研究所的中國學者,差不多全受過她的幫助。郭教授早年負笈東渡,在俄亥俄拿了政治心理學博士,研究政治人物的心理對政治實踐的影響,一九八四年與馬若孟教授合著《中國問題研究方法的檢討》,至今被視為必讀之書。後回台灣,「總統府」第一局副局長兼英文秘書,台灣副發言人等。又因不滿台灣政治中的怪現狀,到斯坦福任教、研究。我到胡佛,不僅沒給郭教授帶禮物,反而受郭教授請客多次,至今思之猶靦然不已。

  很多人問,蔣介石日記為什麼會到胡佛?日記持有人蔣經國兒媳蔣方智怡的內心我無法揣測。但回顧斯坦福的歷史,至少可以知道斯坦福的吸引力。

  老斯坦福在MBA教材中很有名,當初舊金山附近發現大金礦,人人去挖金,他偏偏賣淘金工具,結果他發了。後來又修鐵路,辦實業,跟洛克菲勒等一撥的。四十歲那年,他老年得子,喜出望外。孩子十五歲那年,帶到意大利旅遊,得了傳染病,不幸夭折。老倆口悲痛之餘,決定把加州的孩子都當自己的孩子,辦一所大學。老斯坦福會搞實業,辦大學卻是外行。沒幾年,老斯坦福死了,斯坦福大學也奄奄一息。絕望之際,斯坦福太太變賣了全部首飾、陪嫁和鐵路股票,傾囊注資一千一百萬美元給斯坦福大學。所有的斯坦福人都知道,他們今天的偉大事業,是被一個女人的愛心拯救的。

  上上個世紀末的一千一百萬,在今天相當於二十億美金吧。斯坦福辦下去是沒問題了,可在很長時間裡它還是一個普通大學,眼睜睜地看着後起之秀加州伯克利等崛起。一直等到上世紀五十年代,斯坦福的董事們決定,把斯坦福的地,廉價地租給那些自主創業的IT小公司,這些小公司,依託斯坦福的科研,成就了今天的硅谷。我們今天說的「產學研結合」,就是斯坦福的發明。這個發明,迅速地把斯坦福推到與哈佛耶魯比肩的高度。今天的斯坦福,是理想孕育和棲息之地。賴斯原來在斯坦福工作,她說,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做斯坦福的教務長,她實現了。二千年,小布什當總統,與前任女國務卿奧爾布萊特同門的賴斯被徵召前去當國家安全事務顧問,後來也做了國務卿。退下來之後,她回到斯坦福,教務長已經有人做了,她就在胡佛研究所做了個研究員。斯坦福也是個寬容之地,Miller教授本是個偉岸的大丈夫,有老婆孩子,六十歲那年,他決定做自己想做的事。跟家人一商量,他們全理解,他變性成了Alice Miller,每天穿着裙裝在斯坦福教着中國研究。

  我離開Palo Alto的那天早上,天下着毛毛細雨,整個城市熟睡得像個嬰兒。居民房前的紫羅蘭開得寂寞而俏麗。像個詩人,揮了揮手。

  (美國掠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