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魏泉琪

  小時候跟隨父親去過天津,見到過栗子樹,樹冠濃翳,撐出很大的一片蔭涼世界。栗樹開的花,像野地裡的狗尾巴草,鵝黃色,散發出淡淡的栗香。花掉落地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可以拼成各種各樣的動物圖形,這是孩子們很好玩的一種遊戲。一到秋風起時,糖炒栗子便在街頭飄香了。於是想起小時候在上海讀書時,每到秋天糖炒栗子上市的日子裡,傍晚放學回家,路過成都北路的栗子大王「新長發」,那栗子是正宗的天津良鄉產品,栗香陣陣,送入鼻管,這擋不住的誘惑,不由得不往口袋裡掏錢。這樣直到走出秋季,並且持續了好幾年,終於在那個市立和安小學畢了業,換了教會學校青年會中學,但徹底告別「新長發」,是在進了大學以後。

  糖炒栗子以熱吃為佳,即炒即食,尤其香甜軟糯。隔夜則冷硬,香味亦大減。北宋蘇轍吃栗更有講究,他有詩道:「老去自添腰腳病,山翁服栗傳舊方。客來為說晨興晚,三嚥徐收白玉漿。」明人李時珍讀此詩後深為嘆服:「此得食栗之訣也!」不過,我們無論如何做不到,蓋我們沒小蘇那份篤悠悠慢吞吞「三嚥」而後「徐收」的耐心也。

  南宋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二「李和兒」條記載:「故都李和炒栗,名聞四方,他人百計效之,終不可及。紹興中,陳福公及錢上閣出使虜廷。至燕山,忽有兩人持炒栗各十裹(十裹即十包)來獻。三節人亦人得一裹。自讚曰:『李和兒也。』揮涕而去。」放翁筆記這一則寫得特別動情。汴京李和家的糖炒栗子是當時的名牌產品,別家想盡法子也比不上。後來金兵攻入汴京,強迫商民北上,李和家亦在其中。南宋遷都臨安(今杭州)後,就吃不到李和家的炒栗了。這則筆記前人也多有說及。清人趙翼《陔餘叢考》說北京炒栗最佳,即引李和兒之言為證:「蓋金破汴後,流轉於燕,仍以炒栗世其業耳,然則今京師炒栗是其遺法耶?」

  據行家說,糖炒栗子一要栗子大小均勻,不能大小混炒;二要所用的砂粒須經嚴格篩選,粒太粗易炒焦糊,太細又會影響炒栗的味道;三要飴糖和粒的比例恰當,過與不及都不宜;最後取決於火候。火力不足,要炒出「僵粒」;火候太過,又會出現「爆粒」。據陸游所記,糖炒栗子在我國至少有八百多年歷史了。到了遼代,皇室不僅闢有專門的栗園,而且還設有專職人員負責糖炒栗子一事。

  周作人《藥味集》中亦有《炒栗子》一文,云:「糖炒栗子法在中國殆已普遍,李和家想必特別佳妙……三年前的冬天偶食炒栗,記取放翁來,陸續寫二絕句,致其懷念,時已近歲除矣。其詞云:

  燕山柳色太淒迷,話到家園一淚垂。

  長向行人供炒栗,傷心最是李和兒。

  家祭年年總是虛,乃翁心願竟何如。

  故園未毀不歸去,怕出偏門過魯墟。」

  周作人舊學功底厚實,其文、詩俱有情致,良可讀也。

  據考古資料,遠在五六千年前的陝西半坡村新石器時代,栗子就為人類所食用。到了周代,栗的栽培已相當普遍。古人重祭祀,而栗列為供品之一,可見其在古代就極為人們推崇。《史記·貨殖列傳》中還提到,春秋戰國時種植千樹栗的人,其身價跟千戶公侯一樣高貴。

  栗子的種類很多,據一千六百年前的《西京雜記》,有侯栗、榛栗、瑰栗、嶧陽栗數種;李時珍《本草綱目》中記載的栗,有板栗、山栗、錐栗、莘栗、茅栗等五類。現在一般分板、錐、茅三種。錐栗較少培植,茅栗為野生。我國板栗聞名天下,其中以京東板栗最享盛名。素以殼薄、顆大、味甜、香糯四大特點聞名的天津板栗等就是其中的上品。板栗在國際市場上有「中國甜栗」之稱。早在公元一世紀時就是遠銷西方的出口商品。栗子不僅營養豐富,而且口味也好。在宋代詩人范成大筆下,它幾乎被譽為群果之冠:「紫爛山梨紅皺棗,總輸易栗十分甜。」但栗子的甜,與其他果品的甜又不一樣。晉人陸機說它「甜美味長」。因吃法不同,其甜各異:生栗甜脆;風乾了吃,味更甜醇;煮熟或蒸熟吃,熱烘烘甜糯糯香噴噴,又是一番雋永風味。杜甫有句云:「山家蒸栗暖」,把山民吃栗的情景寫得極有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