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糊塗」與鄭板橋\黃東成

  友人相約,去蘇北興化參謁鄭板橋墓。墓在興化城東門管阮莊。鄭板橋逝在揚州,葬回故土。墓園不大,參謁的人不少,大概都是循着鄭板橋的名聲而去。

  鄭板橋,「揚州八怪」的領銜人物。「揚州八怪」是清代一個文人流派。怪在他們畫得怪、文章怪、性情怪、行為怪。尤其鄭板橋的怪,更含有幾分真誠,幾分幽默,幾分酸辣。

  鄭板橋為官前後,半生賣畫謀生。他的書畫不墨守前人成規。乾嘉之際,文人書法大都衝不破趙孟頫、董其昌的森嚴壁壘,偏偏鄭板橋特立獨行,以一筆不今不古、非隸非草、脫盡時習的「六分半書」異軍突起,一撇一捺,有稜有角,大小收放,揮灑自如,看似隨意鋪排,卻是精心布局,多不亂,少不疏,後人形象地將他的書法稱作「亂石鋪街體」。初看似不拘章法,頗為怪異,既不屬行、草、隸、篆某一家,卻把真、行、草、隸、篆諸體巧妙結合成一種亦古亦新的書體,橫飄野逸的別趣充盈字裡行間,「瘦硬峻峭」,渾然一體,令人叫絕。

  鄭板橋在民間流布得最廣的,是關於他不趨時的種種傳說,更有他的書法「難得糊塗」。不僅字寫得不同凡類,而且還有着很深的含意,深得百姓認同,被很多人家當作家訓壁掛、收藏。

  鄭板橋當過十年縣官,當官的聰明人怎麼會留下「難得糊塗」的千古絕筆,讓人犯怪。皆知,鄭板橋是個生於寒素之家,長於草莽之間的草根官員。他的幼年、青年時代,一直生活在社會底層,底層百姓啼飢號寒所受的困苦,他都有深深體會,他的兒子就是在飢寒中餓死。也因此,鄭板橋一生以小人物自謂,說自己是「俗人裡最雅、雅人中最俗」。為能給百姓做點實事,他曾長期努力追求仕途。十九歲考取(康熙)秀才、四十歲中(雍正)舉人、四十四歲時考中(乾隆)進士,為此他刻了一枚印章:「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以示他漫長歲月的仕途追求。雖滿腹才情,跨越三朝,然五十歲時才得以發放山東做了個七品芝麻官。儘管年逾天命,仍不脫文人秉性,疏放不羈,放言高論,臧否人物,因得狂名。

  時山東大旱,濰縣赤地百里,餓殍遍野。解救百姓於危難,只有開倉放糧,苦於他這個小芝麻官是沒有偌大權力,若上報等批文,老百姓早就餓死了,鄭板橋冒着殺頭之險,果斷開倉放糧,縣志上評價此事用了三個字—活萬人。這是他一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鄭板橋沒被殺頭,但終因「為民請賑」,忤逆上司,落得乞病辭官歸鄉。臨行前他寫了一首七言絕句,告別濰縣父老:「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西風江上作釣竿。」見出他對仕途的灰心和絕望。

  對此另有一說,他辭官與「難得糊塗」有關。鄭板橋為官不順,產生了脫世思想。一次外出,偶遇松隱茅舍中一位鶴髮童顏老者,兩人相談甚歡。鄭板橋請教老者姓名,謂「糊塗老人」,便揮毫寫下「難得糊塗」四字,蓋上他的「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方印。板橋請老人寫一段跋語,老人提筆寫後也蓋上一方印章,「院試第一、鄉試第二、殿試第三」。鄭板橋見之大驚,方知老人是一位隱居於此的高官。遂提筆又補寫道:「聰明難,糊塗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放一着,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也。」由此悟出,做任何事情,拿得起,放得下,堪稱悟透了人生。隨後鄭板橋亦辭官返鄉,從此隱居揚州,不再鋒芒畢露,大智若愚難得糊塗。

  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鄭板橋在山東為官十年,他辭官返鄉時,全部家當只有三條毛驢,一條馱着他,一條馱着書僮,另一條馱着書。鄭板橋隱居揚州後,仍操他的書畫營生。然「一官歸去來」的經歷,給予了他一副與世無爭的在野心態進行創作的活力。鄭板橋擅畫蘭竹,一生畫竹最多,次則蘭、石。

  傳統的蘭竹石大多表現欣賞性主題,追求形象的真與美、繪畫技能的高與低、筆墨運用的雅與俗,而到了鄭板橋筆下,除了技能技巧外,題畫詩更賦予新的思想內容,畫使詩遽然添彩,詩使畫意境深邃。論者因而謂他的畫是有形的詩,詩是無形的畫,給人無限遐想,無窮回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