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倫多的時光\廖偉棠
那年深秋,我飛離寒冷的香港,飛過炎熾的台北、脂粉暖人的北京,在飛機越過東京的淫雨之後,白令海峽終於圍抱着我──它沒有定語,彷彿安慰,在舷窗的盡頭閃閃發光。
飛機及時播出《最好的時光》,這是一部悲傷的青春悼念曲,侯孝賢傷心得一塌糊塗,配樂裡精心選擇的悲歌縈繞我剩下的旅途,那音樂一再沉落、一再委婉,這首Rain and Tears,是希臘樂團Aphrodite's Child首張專輯的單曲,以帕海貝爾的卡農和弦進行為本而寫成旋律。那男孩的聲音傾訴如我年輕時的絕望,絕望但馥鬱。
沉重的鮮花開滿那些孤寂時光,我噀飲那流金的夜露,兀自書寫花葉點綴輕若無物的朝雲。這是最好的也是最壞的時光,飛機降落在多倫多機場,竟然下起了薄雪,我患了重感冒。隨後的一個星期我仿若狄更斯的幽靈遊蕩在北美大陸,在安大略湖邊,托着頭好像一個印第安人托着死鷹的羽骨。
多倫多的初冬陰晴變幻,我在三角洲酒店的黑暗中嘗試抄下我寫於北京的詩,嶄新如雪,回想起《最好的時光》電影裡黑暗裹入舒淇的薄旗袍,裹入我的歸程如餓鬼道。回來的飛機的LCD熒幕壞了,我不能再看一遍《最好的時光》,只知道白令海峽還在遠遠鋪展,左右伸開雙手:亞洲和美洲,它豁達依舊、一如我的絕望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