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東京/陶小明
圖:二?一三年三月,東京拍賣會預展現場 陶小明圖
去年三月,我首訪日本東京,回來後寫下最初的新奇與感悟。還記得,返程前在成田機場候機室裡,用短信與邀請我們的前香港藝術家聯盟主席謝宏中話別,我不無調侃地用打油詩寫道:「一湖一香港,二隊赴東洋;都說家鄉好,尚有椿山莊。庭院櫻花開,拍場有書香;十日尤不足,更待來日長。」
對於一衣帶水的日本,除卻歷史緣故,此前也從未滋生過「遊興」,但去年的大阪、京都遊之後,卻又一發不可收拾了。是日本的美景美食讓我欲罷不能,流連忘返嗎?不,打油詩中提到的「書香」,隱約透露了「東京的誘惑」─藝術品拍賣場上潛在的商機。
「瘋狂的東京」,全稱應為「瘋狂的東京藝術品拍賣」。「瘋狂」的,並不是在東京的日本人,而是包括我自己在內的中國人。
第一次去東京,原本的目的是純旅遊,沒想到在歸程期間,偶然遇到中國書畫的拍賣會,角色頃刻轉換,「革命生產兩不誤」,旅遊客變成了投資客。
拍賣會期間,位於東京的市中心地段的圓頂飯店,擠滿了參與拍賣的同道中人。你要不停地和國內各地蜂擁而來的「高手」打招呼,還能看到吸煙區那一堆堆吞雲吐霧的國人。就連車價不菲的出租車那幾天生意也特別的好,一輛接一輛地載?形形色色的各類行家魚貫而出。
不光是東京,沿?新幹線到名古屋、大阪、京都、奈良等地,猶如櫻花綻放季節的風景,一個個城市都興起中國藝術的拍賣熱。
一切應該從「瘋狂的北京」開始追溯。二○一二年,當齊白石的《松柏高立圖》一堂屏在中國嘉德的大觀夜場拍到四個多億時,藝術品價格上漲的通道被迅速打開。四個多億是什麼概念?要知道,中國第一艘航空母艦「遼寧號」,是僅用了一千萬美元從烏克蘭拖回的瓦良格號改裝的。那天,夜場全場沸騰時,我曾悄悄地作以下遐想:倘若是我,我會選擇「航空母艦」,而不要齊白石的字畫。軸頭不能拿槍使,中國更需要航空母艦。
今日中國,衣食早已不愁的國人,開始轉而追求精神的享受,或認識到藝術品的投資保值功能,這都沒有錯,但錯的是「瘋狂」。將「天翻地覆」一詞用在中國的藝術品市場上,實不為過。試看今朝,數不清的拍賣行,全國上下,幾乎每天都在舉行?各類名目繁多的藝術品拍賣會。各拍賣行使出渾身解數,一拍就是一整箱圖錄,一拍就從早上到半夜,挑燈夜戰,送糧送水到拍場。連主持拍賣行的老總也揶揄,自己幹的這一行是在「謀財害命」。
雅事變俗事,禍端已顯露。國內拍場早幾年風生水起,這幾年看上去仍是如火如荼,但漸漸顯露了頹勢。「低頭去徵稿,賠笑請買家,舉了不付款,大家都套牢」,成了當今中國書畫拍場上一道誰都看得見的「風景線」。
很快,北京的「瘋狂」之風似乎也吹到一個嚴肅的國度,讓東京也變得「瘋狂」起來。
拿去年九月來說,東京的拍賣會就連軸轉,且拍賣的幾乎都是中國藝術品。
一、東京國際拍賣:點睛集萃─扇面、小品專場,一衣帶水─日本散珍集萃,中國近現代書畫、楹聯、書法專場,中國古代書畫專場;
二、東京中央拍賣:養心儲華─中國藝術品夜場,中國書畫、楹聯專場,中國近現代書畫專場(一),精品扇面集萃,海派巨擘─吳昌碩精品書畫薈萃,中國近現代書畫專場(二),精品成扇集萃,同一收藏─三樹友好貿易株式會社舊藏,小野先生同一收藏─現代中國繪畫精選集精品,中國古代書畫專場,芳華流轉─歐美藏畫專場,千華再現─集家所藏佛畫專場。古玩類姑且不寫,中國書畫就夠長了;
三、日本美協拍賣:東瀛拾珍─中國古代精粹,佛像清華─中國歷代佛造像精選,中國書畫專場。
東京中央的夜場,擠滿參拍的人,在一輪又一輪的角逐中,氣氛達到高潮。首先三三六號拍品九洲中國陶瓷美術館藏唐三彩白馬,從一千五百萬起拍最後破億(日圓)。
到第二輪中國書畫夜場,由於我們自己人的「瘋搶」,競價一路飆升,冷氣強勁的拍場上,接連上場的兩位日本拍賣師,都架不住拍場的「熱度」,當場脫下高貴的西裝,一邊用紙巾擦汗,一邊揮舞?拍賣槌,嘶吼?「嘰哩呱啦」的日語,持續把拍賣推向高潮。
東京之瘋狂,還有「?品的瘋狂」,某些預展現場,那真是讓人大跌眼鏡,我連墨鏡也未倖免,跌了下來,好像踏進了?品的沙漠中,該如何去尋找那一塊真品的綠洲呢?但我敏銳地發現,始作俑者還是我們自己,由於文化習性的不同,日本恐怕還不具有造假的水平。但更可怕的是印刷品當真品拍賣,而日本的仿真印刷卻是一流的!有一幅陸儼少山水鏡片,起價十分便宜,隔?玻璃真看不出真品和仿品,但朋友馬上用微信從國內發來了原拍品和圖樣,在關鍵部位少二方章,何況真品曾經過我手,所以必是印刷品無疑。
我聽謝宏中說過,他早先認識的一位日本律師買到中國書畫的?品,最後發現保真證書也是偽造的,急得用腦袋直接撞牆壁,所以他們不玩了。但國人用腰包支撐的激情與自信,蔓延到各類拍賣場上,不分青紅皂白、不辨別真偽,拚命舉牌,其後果十分令人擔心。
四二七號拍品錢維城畫秋英圖手卷因有乾隆皇帝的收藏印,和《欽定石渠寶笈》的出版,競拍到四億多日圓。此時,會場又一次沸騰,掌聲雷動。當國人紛紛掏出手機拍攝時,日本的保安急壞了,舉?早已準備好的「嚴禁攝影」(漢字)的大木牌四周揮舞,見一個就衝上去阻止一個。聯想到北京的中國嘉德夜場上,齊白石拍瘋了,也是不准攝影的規定,當大家都掏出手機、照相機拍攝時,中國保安一臉無奈。到最後,連委託席的主辦單位領導自己也在拍攝了,法不責眾。但日本保安拚命地勸阻,倒還是有成效的,連我那麼愛攝影的,看到人家敬業的一面,也自律了。
再回到本文的標題,《瘋狂的東京》,取名似乎有點嘩眾取寵之嫌,難道讓一向矜持的東京承受不白之冤了嗎?沒有!「東京瘋狂」過,我並沒有冤枉東京。
前車之鑒,那是在日本經濟高速發展的上世紀八十年代,經歷了「藝術品最為瘋狂」的年代。一九八七年到一九九○年間,日本人也蜂擁而至拍賣場,國際拍賣行上百分之四十的西方印象派作品落入日本買家手中。他們的目光停留在梵高、莫奈、雷諾阿等西方藝術大師作品上,那四年間,日本竟然從西方進口了一百三十八億美元的藝術品。著名的安田火災和海事保險公司以令人咋舌的三千九百五十萬美元高價購得荷蘭印象派繪畫大師梵高的一幅《向日葵》(目前該作品是否是原件還有爭議)。大昭和紙業公司董事長齊籐良平在一九九○年更是揮金如土般的以一點六○六億美元收購了雷諾阿和梵高的兩幅畫,創下當時油畫交易史上的最高價。不僅如此,日本的美術館等專業機構也被沖昏了頭腦,拚命購置大量西方藝術品。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