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之歌\陳安
古今中外,流浪者始終是藝術家們關切的對象,而不少藝術家自己,也過?漂泊流離的生活。大詩人李白又何嘗不是一個流浪者,他知道「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於是「仗劍去國,辭親遠遊,南窮蒼梧,東涉溟海」,一生很多時光奔走於旅途,流落在天涯。
流浪者之中,有李白這樣胸懷大志的詩人,有尋求展露才華機會的藝術家,有另謀生計浪跡江湖的窮漢,也有冤屈受害背井離鄉的苦命者。他們中很多人,儘管已經踏上征途,卻一時都不知去向何處,就如舒伯特歌曲《流浪者之歌》裡所唱:我嘆息自問:「向何方?向何方?」
舒伯特自己曾窮愁潦倒疾病纏身,所以對窮苦人、流浪者懷有深切的憐憫,在譜寫《流浪者之歌》後,又將此歌片段變奏創作了鋼琴曲《流浪者幻想曲》。流浪者幻想什麼呢?那應是在《流浪者之歌》中所唱的:「流浪者的幸福,就在故鄉。」在太陽寒冷、花朵凋殘的異鄉,他回想?春光明媚、玫瑰開放、與親友們歡聚一堂的故鄉。舒曼的《流浪之歌》也寫了流浪者的幻覺,在海外顛沛流離中居然聽到從遠方家鄉飛來的鳥兒的歌聲,讓他感覺到故鄉的微雨,聞到家園的花香。
舒伯特的套曲《冬之旅》第五首、為詩人威廉.繆勒的詩譜寫的《菩提樹》是另一首思鄉曲,遠離故鄉的流浪者冒?凜冽寒風行走在黑暗中,聽見他故居門前的菩提樹在向他輕聲呼喚:「回到我這裡來找尋平安!」這是舒伯特藝術歌曲中我最喜歡的一首,一唱起它,就總有溫情充溢心頭。
世上流浪者最多的種族是吉卜賽人,他們到處飄零流蕩,幾乎遍布世界各地。我在我兒媳婦的故國羅馬尼亞旅行,就見不少吉卜賽人住宿在河畔、路旁、林地的帳篷裡;在布加勒斯特街頭,有個吉卜賽男孩緊追我,攔住我,向我要錢。吉卜賽人擅長歌舞,電影《巴黎聖母院》裡少女愛斯梅拉達的舞跳得多瀟灑奔放,令人過目難忘。西班牙作曲家、小提琴家薩拉薩特在布達佩斯旅行時聽到不少吉卜賽音樂,後來所寫的小提琴曲《吉卜賽人之歌》成了世界名曲,中文譯之為《流浪者之歌》。在俄國,吉卜賽人被叫做「茨岡人」,普希金寫有長詩《茨岡》,柴科夫斯基據波隆斯基的詩譜寫了《茨岡女郎之歌》,他曾在給梅克夫人的信中寫道:「音樂是上天給人類最偉大的禮物─給在黑暗中的流浪者的禮物。」
在中國大陸流行最廣的流浪者之歌應是印度電影《流浪者》的插曲《我是一個流浪漢》,上世紀五十年代有一段時期,「到處流浪,到處流浪」的歌聲傳遍全國。此歌既表述流浪者的悲慘命運,也讚頌流浪者任憑命運捉弄而永遠愉快歌唱的堅毅性格,曲調爽朗明快,真能打動人心。
使我高興的是,最近通過電腦視頻我又聽到了一支十分感人的流浪者之歌。
因對去年電視選秀節目《中國好聲音》的喜歡,今年我又注意收看《中國夢之聲》、《我是歌手》等歌唱比賽節目。先是聽到「夢之聲」年輕歌手李祥祥、張捷合唱《流浪記》,我立即為之吸引,並像聽「好聲音」青年歌手梁博、黃勇合唱《北京,北京》時一樣深受感動。梁博後來奪得「好聲音」冠軍,李祥祥則成了「夢之聲」偶像。
接?是聽楊宗緯在《我是歌手》節目中演唱《流浪記》。此歌用小調譜成,委婉動聽,這位台灣歌手唱得如訴如泣,格外深情(但不是「煽情」),唱出了一個流浪者既惶惑、擔憂而又倔強、自信的心情,不少聽眾被感動得流淚。歌中唱道:
「我就這樣告別了山下的家,我實在不願輕易讓眼淚流下。我以為我並不差,不會害怕,我就這樣自己照顧自己長大。我不想因為現實把頭低下,我以為我並不差,能學會虛假。怎樣才能夠看穿面具裡的謊話,別讓我的真心散得像沙。如果有一天我變得更複雜,還能不能唱出歌聲裡的那幅畫。」
唱第二遍時,楊宗緯把「那幅畫」唱成原住民語「puma」(故鄉),李祥祥他們則唱為「那個家」。
我注意到此歌的詞曲作者是「Panai」,這就引起我好奇心,網上一查,才知作者本名巴奈,是台灣原住民,卑南族和阿美族混血兒,一名流浪女歌手,《流浪記》原唱者。我又通過視頻看她本人手持結他自彈自唱這首歌,她嗓音渾厚,唱得自然,有如宣敘,而高亢處又顯得蒼勁有力,其神態在滄桑感中不無自信和剛強。
我覺得這首《流浪記》與《北京,北京》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實都是「北漂之歌」。在大陸,是向北京漂去;在台灣,是向台北漂去。北漂者懷?希望、夢想向北而漂,他們會遇見好人、得到襄助,但更多地會遭到冷遇、欺辱。其實,他們自己並不想「學會虛假」,但在炎涼世態中,他們要學會保護自己,看穿他人的假面具而不受欺騙;在冷酷的現實面前,要堅強不屈,不低頭,不頹喪;在複雜的、充滿謊話的社會裡,要保持自己一顆純真的心,不忘唱家鄉的歌,唱出歌裡的詩情畫意、鄉戀親情。
我已好久沒有聽到新的好歌了,在如今大唱初戀、性愛、相思、失戀的氣氛中,《流浪記》給我一種新意,一種富於人文精神的境界,又有耐唱好聽的旋律,所以它將像《菩提樹》一樣成為我常常詠唱的保留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