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拉特─奧格雷和他的公牛的眼睛\（俄）伊薩克．巴別爾\馬海甸譯
我在路邊看見一隻美麗得難以言喻的公牛。
有個男孩向它俯伏?哭泣。
「這是巴格拉特─奧格雷。」一個耍蛇的在一旁邊吃簡單的飯食，邊說，「巴格拉特─奧格雷，是卡齊姆的兒子。」
我說：
「這牛美得像十二個月亮。」
耍蛇的說：先知綠色的斗篷從不用來遮住卡齊姆任性的鬍子。他愛打官司，給自己的兒子留下一間狹小的茅舍，幾個長膘的女人和不曾配對的小牛。但安拉是偉大的……
「安拉就是安拉。」我說。
「安拉是偉大的。」老頭兒重複說，把裝蛇的簍子放到一邊。「公牛長大了，變成安納托利亞?最壯實的牛。鄰居梅梅德─汗犯了妒忌病，這天晚上把它給騙了。自此再也沒人牽?母牛到巴格拉特─奧格雷那兒配種。誰也不會因巴格拉特─奧格雷的公牛遺愛而付他一百皮亞斯特?。他，巴格拉特─奧格雷窮得叮噹響。只好跑到路上嚎哭。」
群山的寧靜在我們的頭頂上伸出雪青色的旗幟。山巔上積雪在閃光。鮮血順?殘廢的牛腿往下直淌，濺滿了青草。可以聽見公牛在喘氣。我朝它的眼睛瞅了一眼，看見了公牛的死亡和我自己的死亡，遂不勝痛苦地癱在地上。
「過路人。」這時臉色紅得晚霞也似的男孩高聲喊道，「你彎?身子，嘴角吐白沫，惡疾用抽搐這根繩子把你給捆住了。」
「巴格拉特─奧格雷」，我有氣無力地回答，「在你的公牛的眼睛裡，我找到了對咱們的鄰居梅梅德─汗永不熄滅的仇恨的映像。在它們淚汪汪的深處，我發現了一面鏡子，鏡子裡燃燒?咱們的鄰居梅梅德─汗利慾薰心的綠色篝火。在這頭殘廢的公牛的瞳仁裡，我看見我被扼殺的絕望的青春，衝過冷漠多刺的籬笆的成年。在你公牛的眼睛裡，我三次踏遍敘利亞、阿拉伯和庫爾德斯坦的道路。全世界的憎恨都爬進了你公牛張開的眼窩裡，啊，巴格拉特─奧格雷，在它們平坦的沙磧中不曾給我留下任何希望。啊，巴格拉特─奧格雷，遠離咱們的鄰居梅梅德─汗的毒手吧，讓老耍蛇的把裝?蟒蛇的簍子背上，和你一塊兒逃走吧……
我抬起腳，呻吟聲響徹了峽谷。我聞到了桉樹的芳香，於是就離開了。萬頭攢動的黎明打山頂升起，有如上千隻天鵝一掠而過。特拉別宗達海灣的海水在遠方像鋼一般發光。我看見海和小帆船黃色的船舷。青草的香味洋溢在拜占庭城牆的廢墟上。特拉別宗達的集市和特拉別宗達的地毯呈現在我眼前。一個年輕的山民在城市的拐角處迎?我，他伸直的手臂上佇立?一隻用鏈子繫?的青燕子。山民步履輕盈。太陽在我們的頭頂浮起。驀地，寧靜降臨到我這漂泊者的心中。
?在土耳其境內，屬小亞細亞高原腹地。
?貨幣名稱，一度流行於埃及、敘利亞、西班牙等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