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樹坤：洛古雷的印度史詩
圖：策展人孫樹坤/本報攝
□兩年一屆的「香港國際攝影節」已拉開序幕。四場展覽像洛古雷作品《Traffic At Chawri Bazar》中的車輪印，紛繁複雜卻各自有序。本報記者專訪首兩場展覽的策展人馮漢紀、孫樹坤。他們談及策展，恰如本次攝影節的主題（「此時，那刻」），是以此時的眼睛，觀照那刻。在那一刻裡，攝影大師洛古雷正調皮地將雙腳放在對面的?子上，然後按下快門。沙龍攝影正在孜孜不倦地尋求如夢似幻的畫意，香港的攝影師開始觸碰貧窮又理想主義盛行的內地，行為藝術家們的興奮和激憤混合在一起，似乎不會表達，只能嘶吼。最後，快門聲一響，也就成了「那刻」的結語。/大公報記者 成野
洛古雷鏡頭下的印度，從來不是讚美式的，讚歌只能輕飄飄飛往天上，唯有熱淚沉甸甸落向大地。他對印度的熱愛，是一刻不停地注視，融化在深沉的調子和完美的技巧裡，他不當代亦不古老，他只徘徊在恒久裡，像一首澎湃的史詩，不知從何處開始讀起。
和「微光中的印度─洛古雷攝影展」策展人孫樹坤的對話，在JCCAC附近的茶餐廳裡，周圍食客的喧鬧和某種機器運作時的巨響，時常像洪水一樣淹沒我們的談話，帶來片刻的冷場。不過，這場訪問並不費勁，洛古雷的照片，牽引我們同時微笑和沉默，像老朋友那樣。
初看作品如「電擊」
一九八四年，印度爆發博帕爾毒氣泄漏事件。當時，孫樹坤在一家通訊社工作，當他一張張遴選印度傳來的照片，突然看到那張─《無名孩子的葬禮》。據他自己說，有一種「被電擊中」的感覺。他留意到攝影師的名字，是洛古雷（Raghu Rai）。儘管這幅作品令攝影師聲名大噪，亦成為了他的代表作，但在孫樹坤眼裡，洛古雷大部分的作品，並沒有這麼濃烈而直接的情緒。過分擁擠且亂象叢生的印度，往往在他鏡頭下呈現出異乎尋常的和諧。這或許他作品中和謎一般錯落的豐富層次有關─帶給觀者的是「漸入式」的體驗，沒有一絲一毫的野心。
在茶餐廳裡食客的歡快聲音快要淹沒我們的時候，孫樹坤展示了一張照片，背景是印度同樣喧鬧的街道，而佔畫面三分之一的前景是一位酣睡的老人，拍得如此近切，我們能看到他交叉的雙手，黃色格子襯衫和花白的頭髮，以及臉上因沉睡而舒展開來的皺紋，他睡得如此安詳，似乎能聽到勻淨的鼻鼾，伴?車輪人流的轟響，一起飄入恒河裡。而他身後，或許是用慢速快門的緣故，「那些快速閃過的人，在完全不定性之間，有神性的感覺。」而站立不動或彎腰修理輪胎的人，他們清晰的輪廓像在講?另外一個故事。關於普通人的故事。
如果你曾注視印度，會發現他有兩面，在工業文明中慌不擇路，在傳統和宗教中卻信步由?。「同時代的攝影師，多少會注視?當代，哪怕當代的荒謬。而洛古雷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他熱衷記錄的是那些被標榜為貧窮和愚昧的，與「發展」全然無關的景象。這些普通人的生活，作為這個國家的血脈，在真真正正地延續與流淌。
當然，洛古雷這種對相同題材的執著（其實仔細看會發現並不相同），很容易讓人「看走眼」。孫樹坤說，這次，洛古雷提供了一百五十張照片，他需要從中選擇一百張，並選擇大尺幅的相片。本來極快完成的決定，但在第二遍翻看的時候，「覺得滿眼都是遺珠」。
挑選作品像解謎
選擇的過程，在孫樹坤說來有點像解謎，初看發現相片中的一個亮點，再看發現有另外一個細節更打動自己，隨後覺得更多精彩的細節從照片中逐一跳出來。「好比這一幅。」孫樹坤展示一張照片，印?女人頭像的購物袋旁，是一雙男人的大腳。這個男人應該是坐在對面的?子上，脫了鞋。閒適地把腳搭上來。相片中呈現的對比本身就很有趣，不過似乎也就僅此而已。「結果，當我第二次再看的時候，你看這個拍攝的角度，這雙腳是不是根本就是他自己的？」「一個國際級的大攝影師，偷偷地將光?的雙腳，伸入了拍攝的客體中，還有比這更有趣的嗎？」
這張相片有點像一個寓言，關於攝影師怎麼進入他的作品之中。當然，大多數情況，融入作品的並不是他身體的某個部分，而是情緒。「洛古雷幾乎不是在捕捉客體，我覺得，他是進入那些拍攝對象的情緒中，與他們一起經歷。」這次展出的一張照片，是孫樹坤每次看到都會笑的—一頭牛或許是信步到曬穀場，吃完「穀放題」，在晨光中抬頭輕哞，臉上掛?無比適意的滿足表情。牛的表情、和照片一側工人揚起的稻穀，以及從細碎稻穀中透出的霧一般的光線，完美營造出了一種朦朧又近切的幸福感。「我看完之後，時常在想，他怎麼連一頭牛的幸福感都能察覺到？」
在孫樹坤眼裡，這是一場不需要看圖片說明的展覽，沒有口號般的「社會意義」，沒有關於自己想法有多精彩的長篇贅述。你應珍惜自身經驗，珍惜站在作品之前，此時此刻的感受。我不知道他人的感受如何，當我站在洛古雷的作品前，看?靜謐的恒河水，看?河兩岸人注視?每天上演的生與死，自然流露出的平靜表情。帕茲的詩作《輪迴》自然地跳出來（這次展覽的命名，來源於他散文集的名字《India in light》）─「你永遠不是你自己，你總是剛剛來到這裡，而從一開始你就在此地。」
從一開始，我們就生活在平凡而恆久的時光裡，只是你的心可是熱的？你的眼是否睜?？「唉，他真不是凡夫俗子。」孫樹坤說。
編者按：「微光中的印度─洛古雷攝影展」即日至九月二十一日在太古坊ARTISTREE舉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