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生於憂患」,不如「樂天知命」/鄭少逵
生於憂患,是《孟子》中的著名觀點,是因憂患而得以生存發展的意思。原因是,一個人,如果身處逆境的憂患之中,心氣鬱結,就會奮發而起,置之死地而後生。相類似的詞句也不少,例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居安思危」、「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等等。
這要告訴人的道理是:對人的一生來說,逆境和憂患不一定是壞事。再進一步說,生命說到底是一種體驗,因此,對逆境和憂患的體驗倒往往是人生的一筆寶貴財富。有了這一筆體驗後,當你回首往事的時候,你可以自豪而欣慰地說:「一切都經歷過了,一切都過來了!」這樣的人生,要比那些一帆風順沒有經過什麼磨難沒有什麼特別體驗的人生要豐富得多,因而也有價值得多。
一直以來,我是認同這一觀點的。有憂患意識,夕惕若厲,可防患於未然,能激發自己奮發進取而不懈怠,有所追求,以實現人生理想,最大限度體現人生價值。這是很有積極意義的。
但現在卻不盡然。也正因為生命說到底是一種體驗,如果非不得以,我們何必活得苦巴巴,甚至自找苦吃呢?一不小心,弄成「小人長戚戚」,那是很可憐可悲的事。人,明確自己安身立命所在,明確自己的一切努力到底為了什麼,明確人生終極目標是什麼?安時處順,「盡人事而知天命」,「樂天知命」,又何嘗不是一個過程一個體驗呢?「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我們何必厚此薄彼?故,與其「生於憂患」,不如「樂天知命」,養成「君子坦蕩蕩」的氣度。
一個人,如果過於安逸,渾渾噩噩,沒有精神支柱,固然空虛無聊,會成為行屍走肉。但「憂患」、「努力」、「奮鬥」之類也不是人一生的全部;況且,也不是人付出了努力後,就一定能實現目標的,尚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所謂「時也,運也,命也」,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可見,「憂患」不一定「生」。反之,「安樂」則不一定「死」。心明方向,心存敬畏,該幹活時就認真幹活,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該玩就玩,順應自然,積極向上,時刻保持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不是一種「生」法嗎?又何必「憂患」?
貧窮困頓,固然不是我們每個人所希望的,甚至可以說,貧窮是罪惡。每個貧窮困頓的人都有改變貧窮追求寬鬆物質生活追求自由快樂幸福的必要和權利。但如果因此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用非正常的手段去獲得「權利」,別說追求獲得的過程會失去很多本可以享受的權利和幸福而得不償失,往往,結果會得而復失,正如《大學》所言:「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很多人,經過非常人的努力後,取得了所謂的「成功」,卻也不乏失落感、幻滅感乃至悲劇。這樣的例子,似乎俯拾皆是。
錢鍾書有句名言,說:「天下只有兩種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種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種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後。照例第一種人應該樂觀,因為他每吃一顆都是吃剩的葡萄裏最好的;第二種人應該悲觀,因為他每吃一顆都是吃剩的葡萄裏最壞的。不過事實上適得其反,緣故是第二種有希望,第一種人只有回憶。」在我看來,先吃還是後吃最好的,樂觀還是悲觀,希望還是回憶,應該不會有固定的指向,而會因人而異─因人的不同心態而異。浮生若夢,冷暖自知。人,只要直面這一串葡萄,據客觀提供的實際可能,結合自己的興趣愛好,順其自然而又主動積極取捨,就應該是滿滿的體驗和收穫。反正就那麼一串葡萄,看清認準後,要怎麼吃就怎麼吃,輕鬆自然的,何必擺出一副悲壯的陣勢呢?
想起《紅樓夢》中的《好了歌》。明「了」,為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