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凋」還是「草未凋」/顧 農
杜牧的《寄揚州韓綽判官》是一首名作：「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關於此詩有一大疑義，就是第二句的「草木凋」，也有些本子裏作「草未凋」，通行本以「草木凋」較多見。兩種文本都講得通，當以何者為是？
詩無達詁，最容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而最好玩的，也許是俞樾（字蔭甫，號曲園，一八二一年至一九○七年）、俞陛雲（字階青，一八六八年至一九五○年）祖孫各執一說，適成兩軍對壘。
祖父俞樾說，如果單看這一句，則「草木凋」、「草未凋」皆無不可，「若以全首論，則改『未』字不通矣。此詩作意全在『草木凋』三字。蓋『青山隱隱水迢迢』言其地之勝也，『秋盡江南草木凋』言雖有勝地，而惜乎非其時也。故繼之曰『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無限感慨。若改作『未凋』，則勝地自故，何處不可吹簫乎？詩意全失矣。此乃感嘆之詞，非讚美之語，讀之令人有生不逢時之感。」（《九九消夏錄》）孫子俞陛雲說：「首句言列岫橫雲，遙波蕩夕，謂揚州之遠也。次言芳草一碧，未覺秋寒，謂氣候之美也。後二句言，當年念四橋頭，飛羽觴而醉月，聽微風之過簫，濃情化酒，滴滴皆甘。今宵明月依然，何處問玉人蹤跡？洵如其《遣懷》詩所謂一夢青樓，真成薄幸矣。」（《詩境淺說》續編二）
手上的一票，不知道投給誰好。查其他人的評論，贊成「草木凋」、「草未凋」的都有，似以後者為多。如楊慎《詞品》卷一云：
「賀方回作《太平時》一詞，衍杜牧之詩也。其詞云：『秋盡江南葉未凋，晚雲高。青山隱隱水迢迢，接亭皋。二十四橋明月夜，弭蘭橈。玉人何處教吹簫，可憐宵。』按此，則牧之本作『草未凋』。」
余成教《石園詩話》卷二云：
「『秋盡江南草未凋』言江南地暖，『未』訛為『木』，失原旨矣。昔人藏書少而善本最多，近人善本少而藏書易多，坊賈射利，肆行點竄，殆亦文字之厄與！」
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卷八云：
「杜牧之『秋盡江南草木凋』本作『草未凋』，坊本尚有不誤者，作『草木凋』便無意味矣。此誤字之當校者也。」
揚州深秋草木的情況如何？我寓居此地多年，深知它們多半不凋。唐朝大約也是如此吧。
這一票決定投給「草未凋」。「草木凋」當然亦可繼續存在，同為佳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