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學問須下大功夫\顧農

  清代學術史上有一個以王念孫、王引之、汪中、焦循、阮元、劉寶楠等大師為代表的「揚州學派」,研究經史和語言文字(按傳統的觀念,小學包括在經學之下),方法精良,成果很多,影響巨大,是乾(隆)嘉(慶)學術中一支重要的力量,一向得到很高的評價。

  興化(該縣當年在揚州府轄下)籍大學者李詳(字審言,一八五八年至一九三一年)在《論揚州學派》一文中歷舉揚州學派的主要人物,簡要地介紹他們的研究成果和方法,寫得最早而很得要領。

  該文最後寫道:「光緒以來,唯儀徵劉氏,尚守先人矩矱,其餘五縣兩州,未有能奮自樹立,毅然以前輩為師者,蓋鶩於功令文字,冀其速化。為書院院長者,率多巧宦隳官,據為窟穴,本無學術,不知提倡,謬種流傳,遞扇無已。祿利之途廣,苟簡之習成,凌夷衰微,遂有今日不絕如線之勢。」

  又說:「余雖生顧(九苞,字文子,一七三八年至一七八一年)、任(大椿,字子田,一七三八年至一七八九年)之後,少壯習為辭章,四十以後,略知涉獵,而不能為專門之業……竊念經史一途,陳陳相因,至難再鑿戶牖,唯子部雜家,其類至廣,性與之近,姑以寄吾好焉。而追念揚州學派,昔為人所頌者,今且一蹶不振,前賢可傷,後者難繼,餘綜其始末陳之,未嘗不為之長太息也。」

  李詳這裏說的儀徵劉氏,指的是從劉文淇、劉毓松、劉壽曾到劉師培這樣一個經學世家,幾代人沉潛於經學,尤以深入研究《左傳》為學界所欽仰。可惜像這樣的世家太少了。

  在李詳看來,到清末民初,揚州學派已經式微,當下流行的風氣是一味「苟簡」和「速化」,沒有創新,浮躁不寧,很難做什麼真學問。書院院長(相當於現在的大學校長)官僚習氣很深,所謂學者則大抵一身小家子氣,抵擋不住功名利祿的誘惑。總之離開乾嘉學派諸大師的良好學風甚遠甚遠。這話現在聽上去仍然驚心動魄。「祿利之途廣,苟簡之習成」,古已有之,於今為烈。長此以往,學術事業真是岌岌乎殆哉。

  按李詳的意思,要繼承揚州學派的傳統,就不能急功近利,而應當有廣闊的心胸、崇高的目標,定下神來好好做,慢慢做,長期做。學術研究要有一種大氣,決不能一味追求速度和數量。幸運兒買彩票或有可能一夜暴富,做學問絕無此等驚艷奇聞。

  先前揚州學派的大師們十分重視經學和小學,各有專門,如高郵王氏父子研究文字音韻訓詁,寶應劉氏註釋《論語》,儀徵劉氏從事《左傳》。同時他們又很能放得開,例如汪中關注諸子,焦循於致力《周易》、《孟子》之外還研究數學、天文、醫學和戲曲;晚近以來最能維持宗風不墜的劉師培除了專經以外,又精研中古文學,他那本《中國中古文學史講義》曾經得到魯迅的高度評價,至今也還是研究文學史、批評史者案頭常備之書。

  看來當年揚州學派的人們不僅境界高、氣魄大,還很講究「通」,決不拘於一隅。在一個過於狹小的地盤裏討生活是很憋氣的,通儒大大高於專家。李詳本人花很大力氣研究「子部雜家」,研究《文選》,表面看去其工作對象同乾嘉以還揚州學派諸大師頗有異同,具體方法也不無變化,而其實正是繼承了此派實事求是、謝絕空談的優良傳統;他能夠與時俱進,所以多有建樹。做學問完全跟?古人走,亦步亦趨,是不行的,這同繪畫一樣,「似我者死」。

  我輩後學,自應繼承揚州學派先賢的優秀傳統,並發揚光大之。要做到與時俱進、後出轉精,談何容易,真所謂任重而道遠,非下一番大功夫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