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褒禪山\肖飛
驅車去皖北,途經含山縣,有人說,宋朝王安石的名篇《遊褒禪山記》裡的名山就在這兒。我十分詫異。含山離南京一個多小時車程,卻並不知褒禪山近在咫尺,讀書不求甚解,愧不堪言。二話沒說,同車人當即擇道遊覽。
褒禪山為九華山餘脈。《含山縣誌》記載,唐貞觀年間,慧褒禪師結廬於此,寒暑不出,卒後葬於山間,後名褒禪山。北宋仁宗至和元年(一○五四年)四月,王安石從舒州也就是現今的安徽潛山通判任上辭職,在回江西老家途中路過此地,也是聽人說起,才趕去一遊,之後寫下《遊褒禪山記》,全文近七百字。王安石寫散文總是簡潔峻切,有骨感,通常要表達出深刻的理性思考,此篇最為典型。
褒禪山最為有名的是華陽洞,前洞空曠,後洞幽險,洞內有泉水,有鐘乳石。他們一行五人從後洞 「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因帶的是木質火把,燃時有限,有人打退堂鼓。王安石拗不過,只好返回。文中說,「蓋余所至,比好遊者尚不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蓋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出來後,便心生悔意,說,「方是時,余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夫遊之樂也。」於是,王安石借題發揮,說,「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文章的主題很勵志,故至今的中學語文課本上一直選用這篇古文。
我也是從後洞進入,涼氣襲人,先乘一小鐵船通過狹窄的水路,上岸後步行,洞內越深便愈奇。只是現在鋪了很好的道路,燈光效果很好,便也沒有了王安石一行在洞中的恐懼。行走不一會,便渾身冒汗。可見,當初王安石一行確實面臨火盡、路險、缺氧的險情,在沒有補救措施的情況下,也許真會出事。倘如是,能及時聽人勸阻也算明智。至於文中的感悟,只能是假設,也許退也不失為一種明智的選擇。
我未遇險途,自然沒有王安石那樣的感悟,卻對他的辭官很感興趣。他本來在舒州任職,為何辭職回家?是對官職低心生不滿,還是準備從此歸隱,史書上沒有做出合理的解釋。翻看一下王安石為官的年表,就會發現,王安石多次懇辭入朝,其理想正和他的文章一脈相承。他是要當官的,在宋朝文官當政的社會,正是文人能夠施展才能的最好機會。他的辭職,不是後退,一如進入洞中後的隨波逐流,他是要積累,要到地方上去考察時弊,充實他的治國良策,這種觀點影響到他後來的人生道路。宋神宗時期,王安石作為參知政事,發動了一場旨在改變北宋建國以來積貧積弱局面的社會改革。從一○六九年開始,到一○八五年宋神宗去世結束,變法以發展生產,富國強兵,挽救宋朝政治危機為目的,涉及政治、經濟、軍事、社會、文化各個方面,是中國古代史上繼商鞅變法之後又一次規模巨大的社會變革。變法困難重重,反對者眾,壓力山大,最後以失敗告終,但也明顯地改善了宋朝積貧積弱的局面。這樣的結果和《遊褒禪山記》的感悟十分?合,改革不可謂不「險遠」,但他走完了全程,「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而今,如何評價王安石變法的功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變法中提出的「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觀點,與遊記中的觀點是一以貫之的。
宋神宗死後,王安石請辭一切職務,選擇南京作為他的養老之地,從此散淡,終老於此。想必他也會時常地找出自己當時寫出的這篇文章來讀,現在看來,此文更像是一篇關於他的從政宣言和人生總結。我在褒禪山的華陽洞裡遊覽,景點的管理者已為遊人的行程考慮得十分周全,生怕因為洞險發生任何意外,因而也就沒有感受到探險的驚喜。沒有了探險的慾望,自然,現在的人哪怕文學修養再高,也寫不出如王安石那種真切的觸景生情的理性文章。即便寫出,也多是無病呻吟的虛假情感,根本不會用他們一生的行動去兌現,故也就難以出現名垂千史的不朽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