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唯的四季\李夢
圖:年輕時候的竇唯
不修邊幅一臉疲態坐地鐵的竇唯被偷拍,居然引來網上網下如此多的圍觀。冷嘲熱諷也好,唏噓慨嘆也罷,至少說明竇唯並沒有被遺忘,不管是以黑豹樂隊前主唱還是以王菲前夫的身份。
不過,兩個身份中都有一個「前」字。或許,對於很多人來說,竇唯已經是一個過去的符號或象徵了。人們只是單純從他衣?樸素又有些謝頂的模樣便揣測他現在過得並不如意,卻不願或無暇了解如今的竇唯,作為一個音樂人,究竟在做些什麼事情。
我們很容易被何勇那句「張楚死了,我瘋了,竇唯成仙了」迷惑,以為當初紅極一時的「魔岩三傑」終難逃脫盛極而衰的運命,其實不然。離開黑豹離開搖滾之後的竇唯依然在寫音樂,只不過風格較之以往迥然不同罷了。我甚至不想用「仙樂」和「遁世」這樣的字眼來形容後黑豹時代的竇唯,因為他筆下的純音樂以及所謂的極簡主義嘗試,都是親切易懂的,並不像有些實驗和先鋒音樂家推崇的那樣,有意拒斥與觀眾互動。
二○一○年,竇唯音樂工作室發行專輯《早春的雨傘》,開始了一場由春到冬的四季之旅。之後的《笛音夏扇》、《入秋》和《簫樂冬爐》,延續了「四季系列」首張唱片清涼素雅的封面設計,或青或灰,毛筆字寫在五線譜上。
其實,單從唱片封面結合中(毛筆字)西(五線譜)元素的設計上,已能見出竇唯在其音樂寫作上糅合東西的嘗試。所謂的「糅合」,既體現在配器上,也體現在旋律本身的敘事和架構中。《早春的雨傘》中,竇唯和拍檔張薦請來各自的父親加盟,竇紹儒善吹笛子,張榮舫演奏單簧管。在此中西樂器合作的基礎上,這些無標題的旋律中又混入電子音樂元素,添多一重聯繫傳統與當代的敘事。相似的,在《簫樂冬爐》中,合作的雙方變成簫與鋼琴。東西兩件樂器對照,前者若片狀雲,後者輕擊若雨點,也是南方初冬寒雨夜裡常見之景。
至於旋律,其中固然有實驗和先鋒音樂的影子,但在我看來,仍是中國傳統民樂的成分偏多。不論《早春的雨傘》,《笛音夏扇》抑或《簫樂冬爐》中,竇唯寫給笛、簫、揚琴和瑟的旋律,都沿循了傳統國樂的五音調式。偶爾的,由鋼琴和結他這些外來樂器奏出若干突兀的不和諧音,卻從不曾搶了中樂的風頭。可以說,竇唯如今這些「不開口」的歌深具禪意,是對當下浮躁與喧嘩的一次恰到好處的反撥。不過,他旋律中的傳統意味和所謂的東方哲思仍顯得過濃了,令到他在探索新音樂和後現代風格時,不如日本人武滿徹走得那樣遠。
生於二戰時期的日本作曲家武滿徹同樣致力探索如何糅合東西方樂音,思考如何令到筆下旋律既能體現東方式悠緩超然的哲思,也可借鑒西方電子和爵士音樂元素。在我看來,他在作曲上相較竇唯高明的一處在於,他握住了日本傳統音樂鬼魅奇崛的內核,而非單取其形。以《秋庭歌》(In An Autumn Garden)為例,武滿徹嘗試在這張唱片中還原日本宮廷雅樂的榮光,只是此處的「還原」,不可避免地要烙上電子音樂的印痕。尺八、笙和簫等古樂器仍被使用,只是相對傳統雅樂演奏,武滿徹的《秋庭歌》在節奏和音韻流動上更顯得自由,即興的味道也更濃。他自己曾說過:「我並不想控制音朝某個固定方向運動,我只是釋放它們,讓它們自己運動起來。」這話聽上去有些玄,細想來,不過是強調了音樂寫作和演奏中即興(improvisation)的重要性。像彈珠遊戲一般,作曲家只需施加一個原初力,那些珠子一樣的音符便會四散開來,互相碰撞躲閃,最終排布出多義的、謎一般的陣型。
同樣的,竇唯也一直在探索即興寫作的可能性,可與武滿徹相比,他顯得更小心翼翼些,或許是為了照顧聽眾的口味也說不定。不管怎樣,離開黑豹樂隊和王菲之後的竇唯,單從音樂上講,確實經歷了一場脫胎換骨般的轉變。聽說竇唯遠不像網上流傳得那樣潦倒,他相當頻繁地出唱片,偶爾為電影配樂,也參與演唱會和音樂節等公眾活動。經歷了黑豹時代和「魔岩三傑」的夏花般絢美的時代,音樂人竇唯有理由離開,走入下一個季節。那些以貌取人的淺薄的看客們,不妨先去聽聽他的「四季」再發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