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地名入詩/馬浩亮


  圖:古代很多騷人墨客都喜歡將揚州入詩 網絡圖片

  詩可以興,可以觀,可狀物,可言志。情之所鍾,興之所至,舉凡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樹木、鳥獸蟲魚,無不可入詩。久而久之,江南塞北、淮左海右的那些大都名邑、古郡邊城,也都入了詩人們的法眼。

  這類包含城市名的詩句,許多都已傳誦千百年。「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岑參),「都護軍書至,匈奴圍酒泉」(王維),一種大漠孤煙、鐵馬冰河的肅殺撲面而來。及至「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張繼),「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孟郊),更覺古人文章天成、妙手偶得的神奇。楓橋夜泊,必是江南水鄉,日間煙花喧盛,夜間萬籟寂寥,小橋之旁,輕舟之中,目見月落,耳聞烏啼,才更覺愁緒滿懷。設若換作「汴梁城外」、「武昌城外」,便了無生趣。同樣的,唯在盛唐帝都長安,策馬驅馳天街,才得意得夠盡興,恣睢得夠瀟灑,也更讓人體會「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氣派。

  中國的城市,以「州」、「陽」命名的最多,而城市名入詩,也以含這兩字的地名為最多。無論以量以質,皆可推揚州為首。

  隋煬帝楊廣為了長醉揚州,不惜奴役百萬人民,開鑿運河,最終也終在此地身名俱滅。「人生只合揚州死」(張祜),楊廣做到了,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徐凝),其他地方,孰敢與之相比?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二十四橋,瘦西湖畔,賺取了多少才子佳人的胭脂淚,埋沒了多少富商巨賈的銷金窟。於是,有人要「煙花三月下揚州」(李白),有人要「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殷芸),無論是上是下,揚州就是歸宿,精神的,物質的,文藝的,市儈的,都念茲在茲。

  杜牧算是對揚州最為痴情者之一。「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時間上的「十年」,空間上的「十里」,其對這個溫柔鄉、理想國的深情寄念,表露無遺。至於後來姜夔不只一次地感嘆「十里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後者的詞牌就叫作「揚州慢」。

  揚州之外,最富於韻致的州城入詩,當屬白居易「江南憶,最憶是杭州」,以及湯顯祖「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如今,這兩句詩幾乎已經成為當地的首選廣告語。惜乎徽州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更名為黃山市,令這一飽含歷史文化底蘊的地名幾乎淡出公眾視線,多年來一直飽受詬病。近日,《人民日報》刊文呼籲不妨恢復徽州,畢竟,沒有「徽」,哪來「安徽」。設若最終實現,則湯顯祖泉下有知,亦當欣慰。

  至於其他的「州」詩,如蘇東坡貶謫黃州,便一口氣留下了「黃州小郡隔溪谷,茅屋數家依竹葦」、「黃州鼓角亦多情,送我南來不辭遠」等眾多佳句,使這一鄂東小城在文學史上留下了最為濃重的一筆。而黃庭堅遊歷隨州,則逸興勃發,不吝溢美地「詩到隨州更老成,江山為助筆縱橫」。

  「陽」字地名入詩的數量絲毫不遜於「州」字,洛陽、衡陽、襄陽、岳陽、漢陽、潮陽、南陽、淮陽,皆有詩可尋。或追古懷今,「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司馬光);或憂國思鄉,「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范仲淹);或豪邁雄渾,「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李白);或嘆息悵惘,「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崔顥);或閒適悠然,「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王維);或沉鬱悲壯,「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韓愈)。

  不過,要談到城市名入詩的「最高境界」,當屬清末的一句佚名詩。滿洲親貴志銳,字伯愚,其妹就是被慈禧命人推入井中的珍妃。當光緒尚未被囚瀛台,珍妃集萬千寵愛在一身之時,志銳自然也跟?飛黃騰達。珍妃被黜後,志銳旋被貶任萬里之外、西北大漠的烏里雅蘇台參贊,孤蓬衰草,苦寒異常。京中好事者遂作一七絕,首二句云:「一自珍妃失寵來,伯愚烏里雅蘇台。」五字地名入詩,不僅空前,恐亦堪稱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