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國工匠築輝煌宮闕
圖：今日之太和殿仍保持300餘年前梁九主持重建的形制
□紫禁城是世界上現存佔地面積最大的宮殿建築群，也是我國古代宮殿建築發展的集大成者，以建築技術與藝術的完美結合代表了我國古代建築營造的最高水準。自明永樂十八年（1420）建成，經歷了將近600年的風雨滄桑，至今仍不失其輝煌本色。這其中包含着眾多能工巧匠和千百萬勞動者的辛勤付出，其中的絕大多數人默默無聞，而輝煌的紫禁城就是他們身後的豐碑，足以讓我們肅然起敬。\黃希明 文、圖
古代能工造就巍峨皇城
蒯祥與紫禁城營建
紫禁城是明清兩代的皇宮，南北長961米，東西寬753米，城垣高9.9米，四面辟門，城隅建有角樓，城外環以52米寬的護城河，有金城湯池之固。城內建築分為外朝和內廷兩部分，外朝用於朝賀典禮，內廷生活起居，功能分區明確，規劃布局井然有序、有條不紊，宮殿門宇巍峨壯麗，亭台樓閣秀麗多姿。如此周密的規劃設計出自誰的手筆，史料記載是出自蒯祥的規劃設計。
蒯祥是明代的著名工匠，江蘇蘇州吳縣人，出身於木工世家，其父蒯福曾為木工之首，蒯祥子承父業參加了紫禁城的營建。史料稱蒯祥能主大營繕，除紫禁城的營建以外，正統年間重建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天順末年營建裕陵，皆其營度。能兩手握筆畫雙龍，合之如一。凡殿閣樓榭已至回廊曲宇，隨手圖之無不中上意者。初授營繕所丞，累官至工部侍郎，成化時年逾八十仍供職內廷，皇帝每以「蒯魯班」稱之。
梁九重建太和殿
國家之重莫過於京師，京師之重莫過於大內，大內之重莫過於正衙。太和殿者，大內正衙是也。太和殿為紫禁城內最重要殿宇，凡皇帝登基、大婚、殿試傳臚、命將出征，以及冬至、元旦（春節）、萬壽（皇帝生日）三大節，皆在此舉行重大典禮。太和殿自建成以後屢遭火毀又多次重建，最後一次重建工程始自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三十六年完工，主持這項重建工程的是著名匠師梁九。
凡一技之長必有傳承，梁九師承明代著名匠師馮巧。馮巧是傑出的木工，自明萬曆至崇禎主持宮殿營繕。梁九拜其為師，歷經數年未得其傳，其實馮巧是在考驗梁九，當時馮巧年事已高，選擇接班人便格外慎重。梁九雖不知情，但並不氣餒，服侍馮巧左右愈加恭敬，最終感動馮巧，得到馮巧的真傳。
馮巧去世後，梁九接替馮巧掌管宮廷營造，並在康熙重建太和殿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為了指導施工，梁九施展所學的獨門絕技，親手按比例製作了太和殿的建築模型，以便施工有所準繩。此次重建還將太和殿兩側斜廊改為卡牆，增強了防火功能，收到一勞永逸的功效。今日所見之太和殿，巍峨壯麗、器宇軒昂，巍然屹立300餘年，由此可見梁九當年設計建造的成果。
雷發達與?樣式雷?世家
雷發達，字明所，祖籍江西南康永修縣，明朝末年隨父輩遷居南京。生於明萬曆四十七年（1619），卒於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清初以木工技藝赴北京服役，其後一家數代主持宮廷建築修繕設計，成為建築行業的世家，以製作模型燙樣見長，人稱「樣式雷」。
雷發達為「樣式雷」發祥之始，傳說康熙中葉重建太和殿缺少長大木料，倉促拆取明陵楠木樑柱充用。上樑之日，康熙皇帝親臨現場行禮，但由於榫卯不合安裝不上，在場官員驚慌失措、惶恐萬分。於是人們想到技藝高超的雷發達，私下裏給他換上官服並帶上斧頭，雷發達敏捷地攀上腳手架，斧落榫入。典禮如期完成，康熙皇帝龍顏大悅，封雷發達為工部營造所長班，時人讚譽稱「上有魯班，下有長班，紫微照命，金殿封官」。實際上，康熙三十四年重建太和殿，雷發達已經去世，那麼傳說又從何而來呢？經專家考證，上樑傳奇故事的主人公不是雷發達，而是他的兒子雷金玉；故事發生地點也不是在太和殿，而是在北京西郊暢春園的九經三事殿。
雷金玉，字良生，是雷發達的長子。生於清順治十六年（1659），卒於雍正七年（1729），在雷發達去世後繼承了他的事業。康熙中葉構建暢春園，作為避喧聽政之所，九經三事殿是其正殿，是治國理政的地方。正是九經三事殿的重要性，康熙皇帝親臨上樑典禮現場，而雷金玉身懷絕技，在關鍵時刻一顯身手，博得康熙帝青睞並親自召見，受到表彰與獎勵，雷金玉也譽滿京城。傳說雖然張冠李戴，但也說明雷氏家族的超群技藝。
雍正皇帝即位後，大規模擴建圓明園，年逾六旬的雷金玉充任樣式房掌案，負責園庭設計、製作模型燙樣指導施工。雷金玉七旬正壽，雍正帝命皇子弘曆，即後來的乾隆皇帝，題寫「古稀」二字匾額，以表彰雷金玉的突出貢獻。雷金玉為「樣式雷」家族的第二代傳人，是家族中第一個執掌清廷樣式房的人，此後幾代子孫繼承延續200餘年，直至清朝滅亡。
現代巧匠再現往日輝煌
鄧久安重鋪五色石子路
來故宮博物院參觀的人，免不了要參觀御花園，當人們漫步其間的時候，往往會被腳下的五色花石子鑲嵌的磚雕路面所吸引。其圖案計有900餘幅，內容十分豐富、引人入勝，其中有人物、花卉、建築、博古、飛禽、走獸，以及吉祥圖案、神話傳說、戲曲故事等等。每幅圖案都有各自的內容，全園圖案又是一個整體。當我們欣賞這些藝術傑作的時候，不能不說起維修保護御花園花石子路的鄧久安師傅。
鄧久安師傅出身於磚雕世家，從小受家庭薰陶，16歲時又出門拜師學藝，歷經六個寒暑，學得雕磚絕技。1953年鄧久安師傅來到故宮工作，當時故宮的不少古建築亟待修繕，御花園的亭台樓閣也多年久失修，但最令人擔憂的還是園內的花石子甬路，鄧久安師傅的絕技便派上了用場。對於畫面內容依稀可辨的，鄧師傅便照原狀修復，但園東有一段甬路破損嚴重，令鄧師傅大傷腦筋。通過反覆觀察，鄧師傅發現甬路的圖案是戲曲故事，進一步深入觀察發現，在一幅畫面所雕的人物像是張飛，經過研究最終判定是三國故事。於是鄧師傅比照現存遺蹟，參考有關資料，畫出一幅幅三國故事圖稿，有桃園三結義、溫酒斬華雄、三英戰呂布、關公過關斬將等等。然後選用高品質的方磚，按照畫稿雕成圖案，再利用花石子的天然顏色，分別選用鑲嵌成為完整的畫面。趙雲的盔甲用白色的，關公的戰袍用綠色的、鬍子用黑色的、馬用紅色的，使得人物形神兼備、意趣盎然。
趙崇茂巧手修角樓
紫禁城四隅各有一座玲瓏剔透的角樓，以其優美的造型為紫禁城增添了無限神韻。角樓是紫禁城的標誌建築，遠遠地望見角樓，就知道那裏就是紫禁城了。北京有傳說，角樓是魯班顯靈才修起來的。想當年永樂皇帝做了一個夢，醒來後便命工匠照夢境中「九樑十八柱七十二條脊」的樣子建造角樓。正當工期迫近工匠們束手無策的時候，來了一位賣蟈蟈的老人，老人放下了一個蟈蟈籠子就消失不見了，匠人們受蟈蟈籠子的啟發便建好了角樓。上世紀50年代，四座角樓均已年久失修，需要進行維修保護。由於結構複雜、構建精度要求高，社會上傳言說如果拆開修理就再也裝不上了，為什麼如今又煥然一新了呢？對此，趙崇茂師傅最有發言權了。
趙崇茂師傅與古建築有緣，他的父親是一名瓦工，而他成了一名疊樑架屋的木工。他聰穎好學又有文化，所以技術上提高很快，最難得的是他曾親身經歷了四座角樓的修繕。1956年修繕西北角樓時，二十五六歲的趙崇茂隨老匠師們參加了修繕工程。角樓雖然結構複雜，構件精度高，但也有內在規律可循，況且還有經驗豐富、技藝高超的老匠師領銜把關，通過勤學多問、耳濡目染，趙崇茂師傅的技術提高了一大步。接下來是東北角樓修繕，通過這次工程，趙師傅對角樓了解得更清楚了。待到1980年修繕東南角樓，他已經是挑大樑、帶徒弟的掌線師傅了。
最後修繕的是西南角樓，雖然有前三座角樓的經驗，可還是遇到了不少困難，最棘手的事情還是人手不夠。這時老匠師們已經過世，與趙師傅前後學藝的師兄弟們又身體不好，心有餘而力不足。趙師傅則事必躬親，又採取現場教學的辦法，帶着徒弟們就地實習，邊講解、邊示範，使青年人的技術素養大大提高，不僅保質保量地如期完成任務，還培養了一批技術骨幹。
張德恆、張德才彩繪紫禁城
紫禁城宮殿美輪美奐、金碧輝煌也需靠油飾彩畫來裝點，使其煥發出奪人心魄的藝術魅力。張德恆、張德才二位師傅是親兄弟，都是故宮博物院的彩畫匠師，為修繕保護紫禁城默默工作幾十年。
彩畫是古建築裝飾的專門技術，它的繼承和發展全憑師徒之間的口傳身授、薪火相傳。又因其操作工藝複雜，尤其要具有相當的繪畫功力，所以不是一般人可以從事。張家兄弟都得到過真傳，他們的父親就是有經驗的畫工老匠師。哥哥德恆，16歲時就隨父親外出作畫，足跡遍及北京城各處名勝古蹟，故宮、北海、頤和園、先農壇、中山公園等處古建築上都留下了他的作品。弟弟德才，初進彩畫門學藝就隨父兄進了故宮，除了家傳之外，他還拜著名彩畫匠師何文奎先生為師，因此在彩畫技藝上又有獨到之處。
故宮紫禁城的彩畫種類繁多，品質要求高，無論是重要殿宇所繪的和璽彩畫、一般建築所繪的鏇子彩畫、還是園林建築的蘇式彩畫，一律要按原來樣式恢復，既不能改變也不能走樣。因而每逢大修工程，在木工拆卸樑枋等大木構件之前，畫工師傅就需要先行拓下紙樣，然後按照紙樣製作畫譜，稱為「起譜子」。木工、瓦工活計完工以後，油工做好地仗，即彩繪下面的基層，畫工便可按畫譜列印圖案，然後再經過瀝粉、塗色、勾線、貼金等工序完成彩畫過程。雖然有畫譜，要達到與原狀神似的效果也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情。不僅需要畫工師傅具有相當的藝術水準，還需要將所掌握的技藝靈活運用。比如說畫龍，首先要按照口訣：「牛頭鹿尾眼似蝦，鷹爪魚鱗蛇尾巴，三彎九曲並不差」，以保證其形似。在作畫時還要因地制宜，將程式靈活運用，才能保證達到神似的效果。其中又以蘇式彩畫最難畫，由於它內容豐富，人物、山水、鳥獸、蟲魚、花卉、博古等等無所不包，因而對畫工的技術水準要求更高。特別是位於檁子、墊板、和枋子中間部位的「包袱」，是在凹凸不平的三個構件上作畫，要讓畫面看起來自然、協調、美觀，就必須在筆法上有所調整，而不能拘泥於口訣中的要求，非胸中大有溝壑者不能成功，張德恆、張德才二位匠師就是這樣的能工巧匠。
（作者為故宮博物院古建部研究館員）
